父亲的九死一生 更新（十六）

一窗烟雨

回忆录《往事不如烟》 节选之三   父亲的九死一生（一）

　　刚过完九十大寿，父亲就病倒，查来查去，面颊上的老年斑竟然是一种恶性肿瘤。命运多舛的父亲，风烛残年又面临跟癌魔的一场恶斗。这次，对手太强大，纵然有现代医学和晚辈们的倾力相助，他胜算的概率还是微乎其微。

　　父亲幼年，祖母曾请高人给他算过命，被告知，这孩子的命出奇的硬，再大的灾难都会安然无恙。而父亲也真的用童年的两次死里逃生证实此言不虚。

　　父亲童年这两次跟死神照面，一次责在家长，一次是他自己淘气。在他五岁那年，祖父母因一件琐事发生激烈争吵，摔盆打碗的，让年幼的父亲十分难过，为阻止他们，竟然吞下鸦片膏。幸亏被他婶子发现，灌了半瓢草木灰，吐得翻江倒海，才保住小命。十岁的那个夏天，他到河里摸螃蟹，手臂被卡住，若不是忍住疼，狠劲抽回刮掉一大块皮，无疑会溺死水中。

　　死神虽然在父亲的童年失败了两次，却并不肯退却，像一只张开巨翼的黑鸟，在他的头顶盘旋，让他一生都被厄运的阴影笼罩，莫名的灾难总是在每个路口每个转角等待，任他拼尽全力，也无法逃脱。

　　１９３７年日军全面侵华，父亲的童年在枪炮声中结束。３８年，冀东人民反抗日本侵略者，爆发了抗日大暴动，在祖父张起鹏影响下，张家的男儿都参加了抗日联军。祖父张起鹏在洪麟阁部裴善芝任队长的第一纵队担任参谋长，祖父的弟弟张化鲲是八大处长之一，１６岁的伯父张伯民，在宋邓支队（宋时轮邓华支队合编的晋察冀军区第四纵队）当宣传员。父亲虽然只有十三岁，也很渴望能参加抗日，借着给祖父送衣服的名义，跑了二十里路到马家峪去找抗日队伍，刚到驻地就赶上战斗打响，他就跟着祖父边走边战，一直行军到玉田县净觉寺。

　　马家峪这场跟日军的遭遇战，因为规模不大和发生的太早，而且很多亲历者都已经离世，在我方档案找不到记载。有个日军在战后的回忆录里提到３８年在冀东马家峪遭遇一支抗日联军袭击，作者推测是李运昌部。我认为，按时间推定，应该就是父亲参加的这场战斗，是洪麟阁部。

　　父亲在净觉寺和部队分手，祖父派人送他回家，这一别，竟是父子永诀。净觉寺，在文革中被毁，不知是否留下断壁残垣。据说，曾任日本首相的田中角荣，侵华时期是日军小队长，在冀东被我军追赶，逃到这个寺庙，藏在哼哈二将的塑像后才得以逃命，所以，他访问中国时，向周总理提出想去参观净觉寺，但因寺庙被毁没能成行。救过侵略者的命，不是什么光荣历史。可若是没有这座寺庙，也许就没有首相田中角荣，七十年代的中日关系也许就是另一个样，净觉寺的是非功过，还真不好说。细想，何止是净觉寺，八年抗战中，多少事多少人，难下定论，孰是孰非，谁能定夺？而父亲，在抗战经历的九死一生，在解放后不也成了复杂的历史问题，让他在历次政治运动遭受一次又一次打击，生不如死吗？

　　八年抗战，父亲因年幼只参加了五年，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他这五年的经历，一点不为过。
父亲的九死一生（二）
父亲的九死一生（三）
父亲的九死一生（四）
父亲的九死一生（五）
父亲的九死一生（六）
父亲的九死一生（七）

父亲的九死一生（八）
父亲的九死一生（九）
父亲的九死一生（十）

父亲的九死一生（十一）

父亲的九死一生（十二）
父亲的九死一生（十三）
父亲的九死一生（十四）
父亲的九死一生（十五）
父亲的九死一生（十六）

透明秋语

拜读大作，朋友这帖子是连载么？如是连载，请将后续的帖子发在回复中。谢谢支持。
看了一节，感觉出手不凡，父辈的艰辛是不能忘记的。期待着您的精彩继续！

一窗烟雨

透明秋语 发表于 2014-11-1 08:47
拜读大作，朋友这帖子是连载么？如是连载，请将后续的帖子发在回复中。谢谢支持。
看 ...

是连载，只是我忙于照顾生病的父亲，没有精力连续写，很可能会发布的断断续续。请版主和老友们 谅解

透明秋语

一窗烟雨 发表于 2014-11-1 08:50
是连载，只是我忙于照顾生病的父亲，没有精力连续写，很可能会发布的断断续续。请版主和老友们 谅解

那好，您先发几节，我再给您置顶。谢谢您的支持。愿老人家早日恢复健康！

一窗烟雨

　　算起来，四零年那次负伤应该是他的第一死。 祖父张起鹏在三九年牺牲后，祖母担心特务继续加害两个儿子，就把伯父送到秦皇岛宝兴照相馆当学徒，把父亲从丰润县中接回，插入本村小学避风头。没想到，父亲虽然年幼，复仇的愿望却十分强烈，他无心读书，决意要找到八路队伍参军打鬼子。因为敌强我弱，八路军部队都分散在各乡隐蔽，他根本找不到。直到青纱帐起来，抗日队伍才重新聚集，一小股一下股的在各乡打游击，来无影去无踪。父亲几次追赶八路队伍都扑了空。眼看庄稼成熟，马上要秋收，割完庄稼，八路又会隐蔽起来，他更难找到，父亲心急如焚。九月的一天，有个同学悄悄告诉他，邻村住着八路。父亲一听，把书包塞给这个同学说：“你告诉我妈，我去找八路了。”扭头就走，待同学回过神，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的转角。
　　听说小儿子去当八路，祖母王振芝骑着毛驴狂追十多里。别怪她追，她的儿子只有１４岁。这个十四岁的孩子，找到了冀东八路军第十二团，谎称十八岁而如愿以偿，并在一个多月后成了连队文书，副排级。不久，偶遇军分区供给部长谷立之，成了他的警卫班长，而后在执行任务时被特务的子弹穿透右腿。
　　那是四零年农历十一月的一个阴天，小冷风刮得人脸蛋子生疼，父亲带几个战士护送谷立之到小营村收款，途径康各庄，听到消息说鬼子要来扫荡。谷立之指挥大家在附近几个村庄分散隐蔽。父亲带三个战士到了北面的村庄，让战友们藏进一户人家的地洞，他把洞口封好，不放心谷立之的安危，又去康各庄察看。两个村庄相距二里多路，他走到半路，迎面过来一辆拉粪的车，车上坐着康各庄的一个村干部。村干部朝他喊：“你咋还不快跑，敌人来了。”父亲向远处一望，见一排自行车正从康各庄飞驰而来。他转身就跑，敌人在后面喊了声“站住”紧接着就开枪。父亲正跑着，感觉右腿一热，有什么东西“嗖”一下穿了过去。“被打中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丝毫没敢放慢脚步，他边跑边还击，打光了枪里顶上膛的七发子弹。还击，使追赶的特务们减慢了速度。此时，他已经跑到还乡河边，隆冬的河面漂着一层浮冰，他纵身跳进，在刺骨的河水中用力朝对岸游，敌人追到河边，谁也不肯下水，砰砰的朝河里打枪。父亲咬牙游上岸，冷风一吹，湿棉衣就裹到身上，冻得硬梆梆成了冰块，一迈步，就咔咔响，让他那条伤腿更难前行，他拼命的拖动伤腿跑进岸上的宋各庄，嗓子干渴的要冒烟，就进村头第一家讨水喝。堂屋里一个妇女正在洗地瓜，见他进来，吓得“妈呀”一声跑进屋。被子弹打穿后，父亲的右腿一直在流血，血顺着腿流进鞋，将鞋灌满，又在跑动中溅出来，迸到脸上，弄得他满脸血污，再加上那一身结了冰的衣服，也难怪胆小的女人会害怕。父亲不敢耽搁，顺手拿了一个地瓜跑出，咬一口，满嘴苦涩，不懂得这是失血太多造成的味觉异常，以为是个坏瓜就扔掉，想继续跑，那条伤腿却抬不起来了，他只好拖着伤腿离开村子，朝一片坟地走去，一是不想连累群众，二是想利用坟堆做掩护，跟敌人拼到最后一颗子弹。

透明秋语

一窗烟雨 发表于 2014-11-1 08:55
{连载}      父亲的九死一生（二）

    算起来，四零年那次负伤应该是他的第一死。 祖父张起鹏 ...

拜读大作。很不错的作品。我已经给您置顶。期待您的后续文章。看来朋友对编辑应该不成问题，请将此节按中文的要求排一下版，自然段前空出两格。统一用宋体五号，加粗会更好看。

一窗烟雨

      看坟的老头听见枪声站高处瞭望，从远处看见父亲好像受了伤，急忙跑过来，将他背到小屋。父亲躺到炕上，声音嘶哑的告诉老人，他是邻村的，让老人去家里给他拿棉衣。老人点头答应。父亲又说：“我身上还有几发子弹，也走不动了，鬼子要是追来，我就只能在这里跟他们拼恐怕会连累你，你躲躲吧。”老人说，“你放心，这儿没别人。我先给你把伤口扎上。”老人看他满脸血以为伤在头部，父亲告诉他脸上的血是腿流出溅上去的。老人不禁唏嘘落泪。看坟的人，一贫如洗，只能扯几根破布条，给父亲包扎止血，见他面色煞白，渴的厉害，想给他弄点吃的，可实在找不出粮食，只好冲了一碗粉面子（玉米淀粉）给他喝下去，然后去给他取棉衣，并且报告了村干部。第二天，敌人撤走，康各庄的村干部赶着一头小毛驴来接父亲。
       逃出第一死的父亲，马上面临伤口化脓感染死于败血症的危险，死神随时都会降临。是家人托亲戚从县城买到德国进口的雷夫奴尔，又请到一个敢给八路军治病的西医，才让他逃出第二死。
       除了败血症，父亲还要提防特务搜捕，稍有风吹草动就要藏进地洞。伤口的感染控制住，不再发烧后，他就感到成天这么躺着寂寞，想找本书看。村里有个叫王子玉的人，家里富裕，有很多书，这人平素跟张家也常来常往的关系不错，家人就去借书，透露了父亲藏在家里养伤。王子玉是个瘾君子，经常到丰润县城的烟馆去抽几口，躺烟榻上，他跟旁边一个特务闲聊，就提起村里有八路养伤。特务听后就起身离开。烟馆里听到他们闲聊的另一个人也马上离开。这人把情况报告给区长，区长立刻派人通知父亲马上转移。家人立即把父亲抬上马车逃到吴事庄大姑家。他们前脚赶走，特务就进村。父亲与第三死只差了几十分钟。
       有了这次的教训，父亲养伤的地点就再不敢让外人知道，可是没想到会祸起萧墙。腊月二十八这天，鬼子围庄，进了村就在汉奸带领下搜查张家，因父亲藏在另一处宅院的密室而无所获。鬼子不甘心，就审问张家老幼，父亲一个智障的堂兄就说出了那个密室，几个特务就押着他去找，幸亏大姑先一步赶到，帮父亲翻过墙藏进隔壁的柴禾垛。使得父亲逃过第四死。

长江

写得不错!

透明秋语

一窗烟雨 发表于 2014-11-1 10:48
父亲的九死一生（三）

    看坟的老头听见枪声站高处瞭望，从远处看见父亲好像受了伤， ...

拜读大作，跟着您的文字走进了如火如荼的岁月……

一窗烟雨

                                    
    四一年春天，在地洞里乏氧窒息，是父亲的第五死。
    担惊受怕的藏在地洞里养伤，让父亲既紧张又憋闷，当伤腿刚刚能走路，他就一瘸一拐的去找团长，要求归队。此时，田野里青苗刚出，没有青纱帐做掩护，八路军的行动几乎就是打一枪换一地。陈群团长看了看父亲的伤腿说，每天行军打仗，你这腿跟不上队伍，还是到地方上工作吧。
    这样，父亲就离开十二团，到区里当见习助理。当时，冀东敌后抗日根据地行政划分是联合县下为大区，一个大区包括二十多个自然村，大区下是小区，一个小区也有六七个村。父亲被分配到泉河头小区，区长是抗日英雄节振国的结拜兄弟张志发。父亲向他报到后，当天就接受任务，掩护一个叫刘学如的八路军战士养病。父亲把刘学如带到自己家，让他利用自己养伤的地洞。
    第二天，村里就来了伪军。那天，另一个区长雏燕（化名）和张一民（张化鲲长子）也在村里。张一民从冀东暴动开始就是给三纵队政治部主任谷云亭当护卫，谷云亭在四零年年初去延安参加中共七大，他的护卫队解散，张一民就到区里工作。听说敌人进村，四个人一起藏进村北一户人家的地洞。伪军在村里呆了一天一夜，他们四个人就在地洞里一昼夜水米未进。伪军离开后，刘学如感觉蹲地洞太难受，提出去北面的泉河头村躲藏，认为敌人向南去了，父亲就陪同前往。他们当晚在泉河头一个堡垒户（抗战时期掩护隐藏抗日人员的群众家庭）家里住下，佛晓，敌人就进村。父亲和刘学如只好匆忙钻进住家牲口棚下的一个地洞，进去后，父亲感觉气短，他就划根火柴，一划，不燃。父亲说，糟了，这地洞进不来空气。
    原来，这家人不懂科学，把地洞的通气孔修在牲口棚的墙上了。怎么办？父亲对刘学如说：“咱俩冲出去，拼了吧。”可是，他俩只有两颗撸子枪，几发子弹，冲出去也是白送死。刘学如提议把洞口的盖子弄开点缝隙透透气。二人没有工具，洞口又比较高，他们只能用头去顶。顶了几下，父亲就开始气喘，脸色青紫胸口憋的难受，洞口上盖了厚厚的一层粪肥，他俩用尽力气还是纹丝不动。用力增加了耗氧量，父亲知觉眼前一黑，就失去知觉。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他又醒过来，看见洞里有了一丝光亮。原来，他倒下后，刘学如在地洞里摸到一个小甜瓜手雷，不知谁丢下的，虽然已经坏了，手雷的铁钩却可以用来挖土，他就用这个铁钩挖洞口上的粪肥，一点一点，竟然挖出一个豁口，透进点空气。在缺氧环境中劳动，人体极易疲劳，虽然只是挖了一个小孔，他已经累得四肢瘫软。见父亲醒来，他说，我没力气了，你接着挖。父亲接着把洞口挖开，听到上面有伪军在跟这家主人聊天，他吓得又抓了把粪肥堵上。他俩就这样，一会儿挖一会儿堵的，折腾到下午伪军离开，二人已经是虚脱状态。村干部下去把他们拽上来，煮了一锅面片儿汤，他们喝完在炕上躺到晚上才恢复过来。父亲就这样又一次挣脱死神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