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透明秋语 于 2014-9-1 06:32 编辑
四 雨又下大了。 陆仙儿背着个大背兜一趟趟地往晒场运着从老天爷手里抢下来的苞谷。 晒场在一个较平缓的山头上,整块细致的岩石。虽凹凸不平,却是山里难得的一块平坦地,又大,秋收的季节,能容下全寨子的人在上面操劳。 长而阔的屋子里,坐满了寨里的山民。从十来岁的儿童,到六、七十岁的老头儿、老太,全都来了,边剥着尚未成熟的苞谷,边摆着永远也摆不完的龙门阵。 “昨晚的那个天雷,看到了么?恁大的火球,像个簸箕!在寨子上飘呀飘的。”一个瘦精精的中年妇女绘声绘色地说着,“把我吓得个半死。当时我就想哇,一定是我们这个寨子不干净,惹得玉皇发怒了,派天神来惩办恶人。我赶快跪在观音娘娘的神像前祷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薩,求你大发慈悲,饶恕那些有罪的人吧。我们知错了,我们知道这寨子里出了些龉龊事,你就饶恕了我们吧。你们猜咋样?那雷神在寨子里转了一圈,就朝南飞去了……” 在这山村,对于那些爱议论、爱说闲话的人有个形象的称呼“长把瓢”,形容嘴伸得长,啥事都要管,都要翻空话(土语,嚼舌根子的意思)。这个瘦妇就是个长把瓢。 “你说那个大火盆呀?看见的呀,看得恁个清楚。”一个年轻媳妇接过话头,“我见它还在知青的房子上转了好一阵呢,像个……对了,像个风车一样。当时我就在想,糟了,肯定是那个王知青得罪了天神,这回是来收帐的了。那个天杀的,偷了我两只下蛋鸡哟,这回一定跑不脱。过了一会儿,又见它晃荡晃荡地飞了……” “那就是我祷告的呀!”长把瓢得意地说,“我要是不祷告,不就在他们那儿炸了?” “嘘,我还看到一条火龙到陆仙儿屋顶去过呢。”一个中年妇女神秘地说,“你们不晓得吧,前几天,陆仙儿满二十岁,在屋里又哭又闹的!” “他哭闹个啥?”人们停下了手来。 中年妇女双手一摊:“这我就不晓得了。可能是想媳妇了吧?” “啧啧啧!他那个家……谁跟他呀……” “就是,跟他去不是睁起眼睛跳岩?” “……” 陆仙儿的头“嗡”地大了,他径直来到几个长舌妇面前,将一背兜苞谷重重地倒在她们中间,没有好气地说:“你们不说话,也没人把你们当哑巴卖了。成天就晓得嚼舌头,也不怕把舌头嚼烂了吃不动红苕。” “嚼舌头”这话是跟着川南学的,但那些人也大概听得明白是什么意思。 “哟,陆仙儿,我不比你大一辈,也要比你大好多岁嘛,没有老少,你还教训起我来了。”长把瓢的嘴里发出一长串“啧啧啧”的声音。 “我是对理不对人。本来嘛,那个火球谁没见到?那叫做球状闪电,一种常见的自然现象,哪来的天神了?你们听,这会儿天上还有雷声呢!你的祷告那么灵,就再来两句,让这雨停下来,别把苞谷都打断,别让寨子里的人饿饭,哪才叫真本事呢。过都过了的事,都来争功,算那门子英雄?” “那门子”这话也是川南常说的语言,陆仙儿明知这些人听不明白却偏要这么说。以示与她们的不同。 “哪门子?球状……闪电?还常见?我活了恁大岁数,这才是第二回看到呢。那一回,天神把火球在一个不孝的人家里炸了,两口子都活活地炸死……” “给你说了也不懂,可惜了我的精神。” 陆仙儿将背兜背起来,正打算要出去,长把瓢却问他道:“平时里,看见了你就能看到川南,今天咋个啦?是跟王健一样讨厌干活了还是害了病?咋个没来出工呢?” “你才害病了呢!人家又没有惹你,平白无故地你咒人家干啥?这才是黄狗咒青天,越咒越新鲜,三天不咒,饿得你黄皮寡瘦……” “哟,瞧你那打帮腔的样儿!他是你啥子人嘛,你恁个‘卫向’他?你也只是个假妹仔,要是个真妹仔,我肯信你就嫁给他?” “我要是个真妹仔,就要嫁给他,你恁个呢?亏你们还是些老辈子,说出话来不怕羞人。人家川南哪点不好了,你们在背后来洗刷他?你,你,还有你,哪个敢说这个狠话,以前没找川南看过病,今后一辈子也再不用找他。只要你敢说这个狠话,我在这儿就给你磕三个响头!今后有事莫来找我们川南。” 陆仙儿的这句话倒是让这些翻空话的人停了口,别的敢夸海口,这生疮害病的事还真的不敢夸海口。这儿离城远得很,以前有人生了病,只能请端公来作法或者就请观花婆来看水碗,再吃点香炉灰什么的,哪年不死几个人呀。川南的药灵,待人态度又好,寨子里也确实少不得这么个人。只是刚才她们说得兴起,忘了这一层,又让那个耳朵尖得能听到蚂蚁打哈欠的陆仙儿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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