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只能回味！

从善如流

呵呵、 竹马与青梅的记忆：《粉笔星尘》  

（一）  
       一九六五年的阳光总是金箔似的，薄薄地铺在普陀区中心小学的水泥操场上。我那时书包里总比别人多两支秃头铅笔——一支批改作业，一支画黑板报的花边。清晨的露水还趴在跳格子的粉笔印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被晨光一照，竟像通往仙境的银桥。  
      教室里的木课桌是时间的年轮，裂缝里嵌着橡皮屑在阳光里浮沉，像极了冬日哈出的白气。我的座位靠窗，同桌乐乐写字时爱把辫子甩到胸前，发梢沾着蓝墨水的清香。她悬腕写字的模样活像只白鹤，小指翘成兰花状，粉笔灰簌簌落在袖口，积成初雪似的白。  

（二）  
       每周六的《火炬报》是我们的秘密花园。两块黑板拼成的天地里，她写"向雷锋同志学习"的标语，我画牡丹缠枝的报头。有回我正得意地给花瓣描金边，忽听得耳边一声："你这花纹，活像我家老奶奶的绣花鞋面。"她说话时舌尖轻舔虎牙，阳光穿过她睫毛，在脸颊投下羽毛状的阴影。  

       我气得折断了粉笔。她从蓝布衫口袋里摸出块方格手帕，层层展开，里头躺着两支上海牌白粉笔。"赔你。"她递来的指尖沾着彩虹色的灰，"不过报头要画简练些，像..."她忽然抓起粉笔，在我手背画了朵五瓣梅，"这样。"那梅花生在我黝黑的皮肤上，白得晃眼。  

（三）  
       春天总藏在最琐碎处。她分我的水果糖带着体温，我塞进她铅笔盒的蜡笔永远短一截。操场边的梧桐树洞里，我们存过一叠《火炬报》草稿，纸角用橡皮膏粘着，写着"不许偷看"。有次大雨，屋檐成了水帘洞，她蹲在雨里抢救稿纸，辫子淋成墨色水草。我举着伞，看她把湿透的稿纸一页页贴在教室玻璃上，那些字迹晕染开来，倒像水墨画里的游鱼。  

     毕业前最后整理《火炬报》那日，黑板擦已经吃掉了大半字迹。乐乐忽然踮脚，在最高处写下"再见"，每一笔都力透板背。夕阳从她耳廓透过来，我瞧见细小的绒毛变成了金线，她转头时，有粒粉笔灰正巧落进我衣领，痒酥酥的，像颗不肯融化的雪。  

（四）  
      六九年的北风把我们都吹散了。在北大荒的油灯下，我总疑心信封上"安徽亳州"那几个字是她用舌尖润湿了笔尖写的——笔画末尾总有个小水洼似的顿点。她寄来的照片里，草屋门前晾着件蓝布衫，衣角用白线绣了朵歪扭的梅。我回信的雪景图上，故意在松枝间藏了俩小人，一个悬腕写字，一个举着伞。  

       这些年走过许多地方，见过巴黎圣母院的彩窗，佛罗伦萨的湿壁画，却总想起那年贴在玻璃窗上的湿稿纸。阳光穿过水渍时，那些晕开的字迹突然活了，变成游向四面八方的鱼。而我和乐乐，不过是其中两尾，在某个平凡的午后，偶然摆尾时溅起了相同的水花。  

       黑板终会被擦净，但飘散的粉笔灰永远悬在时光里。它们落在少女的睫毛上，停在少年的衣领间，最终都成了记忆银河里的星尘。每当我抬头看雪，就会想起有个人，曾用一支粉笔，在我生命里画过永不凋谢的梅花。

（五）
       我向来以为，记忆这东西，不过是脑髓里的几道刻痕罢了，深浅不一，有的竟至于消尽了。然而有时偏又浮出水面，清晰得令人惊诧。 当年就读普陀区中心小学（五年制），这张参赛的代表证，便是如此。

       那时节，我挂着"学习委员"的虚衔，兼管语文与美术两门的课代表。每日清晨，挟着书包穿过操场，水泥地上跳格子的粉笔记号尚未褪尽，倒像是专为我画的路线。教室里的木课桌，桌面斑驳，裂缝中藏着几届学童的涂鸦与橡皮屑。呵呵、至今难忘我的同桌是个叫作"乐乐"的女生......

      大队部的《火炬报》须得按时出版。所谓"出版"，不过是每周一次的墙报罢了。乐乐抄写粉笔字，我则涂抹些报头和花边。她写字时极专注，舌尖不时轻抵上唇，粉笔灰沾在指尖，渐渐积成白霜。我偷眼瞧她，她便有所觉察似的，侧脸瞪我一眼，却不说话，只将身子略略侧转，依旧写她的字。"你这花边画得太过繁复了。"有一回她忽然开口。
"编辑老太太嫌不好么？"我正描着一丛牡丹，自以为得意之作。"像老太太的棉袄花纹。"她抿嘴一笑，颊上现出两个极浅的酒窝。

       这般情景，五年间不知重复了多少回。课桌下的"三八线"，操场边的梧桐树，教室后墙的光荣榜，处处都印着我二人的形迹。有时她带些糖果，分我一半；我则常在美术课后，将多出的蜡笔塞进她的书包。这般勾当，在当年谓之"青梅竹马"，现在想来，不过是两颗孤独的心，在混沌岁月里偶然靠近罢了。

模糊了的小学毕业照（二排右二）

（六）
     ......"上山下乡"的浪潮席卷中学校园。听说乐乐被分去安徽、我则要去黑龙江。后来，我在北大荒的营房里，收到过她发自安徽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依旧熟悉，只是笔画间多了几分仓促。信中有一张靓照、说他们住的知青破草屋，她常在油灯下练字，以防手指冻僵。我回信时画了幅雪景图呵呵、乐乐——不知何时起，农农已成了彼此记忆里的一个符号。

       如今想来，那些粉笔灰飞扬的午后，那些争论花边好坏的琐事，竟成了生命中最明亮的片段。乐乐的字想必早已变了模样，正如我的画技也早已荒疏。唯有记忆中的她，永远悬腕写着工整的板书，粉笔灰簌簌落下，在阳光里舞成一片星尘。

       人世间的事，原不过如此。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渐渐淡了；以为早已忘却的，偏又在某个黄昏浮现。我与乐乐，终究成了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像黑板上的粉笔字，被时光的板擦一抹，便了无痕迹。
      ......      
      只有那支折断的粉笔，至今仍在阿赖耶识的某个角落，断口处露出鲜艳的洁白

听柳

满满的回忆，永生难忘！

从善如流

听柳 发表于 2025-4-4 08:01
满满的回忆，永生难忘！

众人拾柴火焰高、又说又练真把式

真真

往事只能回味！这味纯真美好，是我们那代人的专利，终身难忘。

肖燕

第一次看到从善如流老师写的文章如此生动、感人，您的文学水平不一般呐！您与乐乐小学时写黑板报的经历与我的经历可说是极为相似。我和一位男同学也是为班里出黑板报。一般是我拟稿，他书写。他的字写得好，我的字写得差。4年级时，他就随父母到新疆马兰核试验基地去了，但那段经历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童年时纯真的友谊确实会永生难忘。

从善如流

肖燕 发表于 2025-4-4 09:04
第一次看到从善如流老师写的文章如此生动、感人，您的文学水平不一般呐！您与乐乐小学时写黑板报的经历与我 ...

呵呵、量子论同频共振—— 黑板报上的少年罗曼蒂克：

        谈及青梅竹码滴旧事异曲同工之妙，竟发现彼此皆有出黑板报的经历。一个拟稿，一个誊写，合作无间。此事便成了阿赖耶识中一段珍藏的记忆哈！

        小学俺向来不善书法，字迹如蚯蚓爬行，歪歪扭扭；乐乐美眉却写得一手好字，横平竖直，颇有法度。好不令俺垂涎三尺！于是乎，她便成了"小先生"，时不时地手诛笔伐，和俺在黑板上唇枪舌战。

       记得有一回，我拟了一篇《学习雷锋好榜样》，其中引用了"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之句。乐乐抄写时，竟将"镂"字写成了"楼"。班长是个眼尖的，当下便指出错误。俺俩面面相觑，继而捧腹大笑。次日，那错字便被修正了，但这段插曲却成了班级的一桩笑谈！

       后来她病了、大队黑板报便由我一人独力承担。勉力书写，字迹却愈发潦草。同学们每每经过，总要调侃几句："这字儿，怕是连写字的人自己都认不得吧！" 俺便下定决心，须眉不让巾帼？苦练正楷、基础扎实反败为胜，玩出了隶书体、魏碑体、仿宋体等等自由体（如今被键盘一网打尽）......

      甜蜜滴往事只能回味，骚年那些纯真的协作，那些无心的错误，那些善意的玩笑，竟成了记忆中最明亮的色彩。俺一手毛体（毛爷爷滴自由体）在上山下乡时受益匪浅！老师所言极是，那些浪漫的回忆，确乎是永生难忘滴！

从善如流

真真 发表于 2025-4-4 08:54
往事只能回味！这味纯真美好，是我们那代人的专利，终身难忘。

     黑板报一事，细究起来，实乃一种"儿童的政治"。小小一方黑板，竟成了我们施展"权威"的舞台。我与乐乐同学少年，便已懂得"把持舆论"之乐，每周择选"重要消息"公示于众，俨然是大队【火炬报】的"无冕之王"！

       而今思之，彼时的"权力"何等可笑。一则通知，一则寓言，一则表扬，皆要经我二人之手。同学们仰头阅读的神情，竟使我们飘飘然起来。殊不知，这不过是师长们给予的"过家家"式的权力游戏。
       骚年之所以珍贵，正在于这类"假戏真做"的认真。我们明知黑板报无关宏旨，却偏要郑重其事；明知错字无伤大雅，却偏要较真改正。这种"小题大做"的天真，恰是银发族最易丧失的童心。

      老顽童所言"终身难忘"，非为黑板报本身，实为那份纯真的执着耳

汉风

金色的童年，美好的回忆。为老兄的新作点赞！！

从善如流

汉风 发表于 2025-4-4 10:27
金色的童年，美好的回忆。为老兄的新作点赞！！

《·老顽童防失忆》

竹马闯天下，弹弓射金乌。
偷将邻院青枣，裤衩挂枝桠。
尿和稀泥捏炮，笑看村姑跺脚，鼻涕泡吹糊。
最是撒欢处，放学不归途！


掏鸟蛋，捉知了，钓虾蟆。
儿时糗事，每忆能笑掉大牙。
犹记光腚戏水，更怕爹娘逮耳，蹿得比兔快。
今光头光脚，依旧顽心在！

真真

从善如流 发表于 2025-4-4 10:07
黑板报一事，细究起来，实乃一种"儿童的政治"。小小一方黑板，竟成了我们施展"权威"的舞台。我与乐乐 ...

板报是片段，是缩影，是人生路上的最美的景，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