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是邻居姜大娘的妹妹。我认识三姨的时候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那时的三姨长得很瘦、很髙且有些弓腰,一张古铜色的脸上散落着几颗引人注目的麻子,一双厚厚的嘴唇总是裹不住两颗长长的门牙。她见人总在笑,让人感到很容易接近。 三姨家三口人 ,老两口和一个儿子。三姨家离我们住的地方有二里多地, 她和儿子王桂林常常到姜大娘家来。于是我们也按大娘儿子的叫法称呼她们 。 自认识三姨以来,我就没有见过三姨夫,听说他在反右斗争中犯了错误 , 一直在大牢中服刑。桂林哥在离自家不远的一座兵工里工作 ,是车间的先进生产者、共青团员。他唯一的嗜好是唱歌。当远处传来那带沙哑韵的歌声时,就知道是桂林哥来了。 桂林哥自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父亲 ,也从不提起父亲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 父亲是罪恶的代名词 ,作为团员是应该划清界线的 ,所以见不到父亲他反倒 心安理得。然而 , 事与愿违 , 6 6 年末正当文革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三姨 夫刑满回到了家中,顿时如响雷震憾了这个平静的家庭。老两口坐在坑头上 , 吸了一整夜的烟 ,权衡利弊,商量今后的日子,最后三姨夫还是决定走人,因为儿子在兵工厂工作, 挺上进的,自己是“ 地、富、反、坏、右” 在横扫之列, 留下来会给这个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甚至会影响儿子的前途 。说走就走 , 不等天亮三姨夫就背着自己的行李卷,冒着风雪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俗话说:“人不走运,喝凉水都塞牙”。就在三姨夫走后不久,三姨家就起了火,因为是草房,火势很猛,等到左邻右舍来救火时,房子已经落架,不知是谁报了案,厂造反派不由分说,就把还没下夜班回家的桂林哥五花大绑地挂牌游了街,理由是反革命搞阶级报复。打那以后,桂林哥天天早上在厂大门口挂牌示众,一来二去他精神承受不住了,无论眼前有人没人他总在磨叨:“我有罪,我是反革命。”车间的同事们了解他,可怜他,硬是从造反派手里把人要了出来并送进了医院。 一年后,桂林哥康复出院了。望着自己家的残垣断壁,想到两代人的悲惨命运,想到自己的前途,他哭了,绝望了,他将自己三十三年暂短的人生,了结在了自家门前的那颗老榆树上。 桂林哥走后,三姨一直不肯原谅三姨夫,她认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毁了这个家,她逢人便讲,不分场合,嫣然一个样林嫂再世。
八十年代初,三姨落实了政策,分了房,晚年的生活也有了保障,但三姨再也没有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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