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知青自强不息 于 2022-8-22 14:38 编辑
农民工
为早些赶回省城多陪陪母亲,我上了济南开往昆明的过路车。一般情况下过路车只有站票,而此次竟然有座位,不禁喜出望外,对火车晚点半个小时也毫不在意,平心静气夹在蜂拥而至的旅客中上车找到了座位。 我对面的旅客正在和刚上车的旅客谈论晚点,也显得分外淡定:“晚半个小时算个啥?晚一两个小时你又能咋地?” “您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一个人出来?” “从济南来,到昆明!还有个兄弟豆子没栽完,没来。要不是老板催得紧,我也不会回来,家里还有好多活呢。”山东汉子快人快语。 我非常理解这位走南闯北的山东汉子。农忙对于他来说时间比啥都金贵。谚语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他们不远千里不辞劳苦返回家乡抢种农作物,那毕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生计啊!用他们的话说,农忙时回家干一周可以吃一年,打工一周工资再高又能吃几天呢! 火车刚驶出车站,我右边的年轻人就伏到茶几上小憩,左边的女孩则拿出十字绣开始刺绣。此时有人喊疼,循声望去,与女孩并排隔着过道的邻座,一位一米八左右黝黑的人右手捂住右肋强忍着痛苦,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掉下来。 “你怎么了?”他对面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关切地问。 “我伤口疼!”他一面把T恤衫捋上去,露出覆盖在伤口上的白色纱布,“我想找点酒换药。” “碘酒?我陪你去找列车员吧。”眼镜很热心。 “不是碘酒,是白酒!药我带得有,但要用白酒调来敷。” “那只有到餐车去买了,我陪你去,你的包也拿走?” “不用拿,没啥东西。”话虽如此,眼镜还是交代同伴——他身边的女友注意照看那只从座位底下露出一角的编织袋,才陪那人一起离去。 我对眼镜顿生好感,萍水相逢能够对需要帮助的人施以援手,在当今社会的确难能可贵,更何况小伙子还很年轻!(后来从谈话中得知,这对恋人是来自福建的在校大学生,正准备到昆明旅游。) 他俩回来后,伤者手里多了一瓶开过的白酒。 “兄弟,药换了吗?”山东汉子关切地问道,“好些了吗?你是怎么受伤的?” “换了换了,现在好多了。我在某地打工,被侧翻的矿车顶住了腰部。那车石头太重了,翻车时根本来不及躲开。” “老板没给你医吗?” “是我们那里的人X叫我来干活的,他送我去县医院,住了一个月。医院照片说肋骨没断,只是被顶弯了,天天吊水就是不好,X说再住下去他背(挺)不住了,说给我五千元让我回家找草医,我不干,我要一万。” “那你现在得钱了吗?你去那儿?” “钱没得,我先回家找人医好再说。” “你应该去找当地的民政局,他们不会不管的。”我旁边的女孩说。 “不!应该找当地的劳动局!找劳动仲裁委员会!”我纠正女孩的说法,“你们属于哪个公司?” “……”伤者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竟然答不上来。 “老板为你们买了工伤保险吗?他们有没有和你签订劳动合同?” 我的一连串问题他都没法回答,看来对这些基本的维权知识他都一无所知:“是我们那里的X喊我来的,其他的我一点都不晓得。”他无助地盯着我,“老叔!我不晓得咋个办。” “你可以去告他们!”女孩愤愤不平地说。 “我没得文化,不会写啊!” “去找律师,他们会帮你。” “我哪里有钱找他们?” “去找法律援助中心,他们是免费的。”我虽然这样告诉他,究竟此路是否行得通却并无把握。 “我连身份证都没得,买车票用的是户口复印件。”伤者掏出皱皱巴巴的纸片,女孩看过后递给我。我这才知道伤者是80后,而且与我儿子同年,不禁暗暗吃惊——他的外貌比他的实际年龄至少要大十岁!可怜的小伙子! “你是自己干活时受的伤,还是别人干活伤到你?” “老叔,我们三个人推一车石头,是那种单轨车,石头太重我们撑不住才翻车的。” 单轨车?我大吃一惊!此前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运输工具。我很纳闷,在机械化高度发达的今天,修铁路的沿线已经不像四十年前那样人山人海了,难道还有这么野蛮的施工方法么?小伙子的伤势和他的叙述并不像瞎编啊! “你们属于哪个公司?平常没有安全员吗?” “我不晓得,只晓得是X叫我来的。”小伙子看来是初次出门,对怎样维护自己的权利一无所知,“安全员?从来没听说过。”小伙子递过来一支香烟,抱歉地笑笑:“烟不好,老叔您抽一支。” “谢谢,我不会!”他转而依次请对面的眼镜和那位山东汉子抽烟,均被婉言谢绝。 “你们都不抽,我抽一根行不行?” “车厢内不能抽烟,要到……”我旁边的女孩大约是考虑到他的伤势,说了半句就打住了。也许是同情小伙子的遭遇,没人制止他在车厢内抽烟。 “你们的工作太危险了,按规定老板应该为你们买工伤保险,《社会保险法》去年就已经开始生效,《贵州工伤保险条例》也已经从今年3月1日实施。你们怎么会没人管呢?” “老叔,我们那儿伤脚的、断手的多得很,老板打发点钱就回家了。我真倒霉,受的是暗伤,X还怪我自己不小心。” “你没找老板吗?” “X不让,我也认不得老板。听他们说老板答应赔一万五,狗日的X说只有八千,想吃我的钱。反正我现在不要钱,我回去等他,我家有四兄弟,只要他回去我就找人收拾他!” 小伙子气咻咻地抬抬脚,指着脚上的新布鞋:“这双鞋街上顶多一二十块钱,X说四十元。”继而又指着身上的牛仔裤说:“这条裤子顶多五十元,他跟我说八十元。”小伙子越说越气:“他只要一回去,我就要找人做掉他!” “那不行!你已经受伤了,再去犯法,解决不了问题啊!”我旁边的女孩劝他,“还是抓紧时间治好伤再说。” “是啊,你还年轻,不要意气用事,今后的日子还长呢”我有些为他担忧,更为不能给他提供实质性的帮助而无奈。 小伙子不再说话,拧开酒瓶盖就往嘴里倒酒。 “兄弟!你别喝酒!”山东汉子立刻制止他,“你受的是内伤,喝酒会误事的啊!” “你别喝酒了,”大学生递给他矿泉水,“喝水吧!” 小伙子这才放下酒瓶,对大学生表示感谢,并且提议打牌消磨时间:“我们来斗地主?” 大学生立刻掏出副崭新的扑克牌。小伙子又邀请旁边那位一直默不作声的胖子,胖子表示不会,但欣然同意和我对面的山东汉子换座位,成全他们。 “我们斗一块钱的底好不好?”小伙子笑吟吟地提议。大学生和山东汉子却没有迎合他,一致表示既然是娱乐就不耍钱。小伙子只得作罢。 望着这位专心致志斗地主的小伙子,想到他的不幸遭遇,还有那些仍在野蛮施工无人监管保护的民工兄弟,我心中顿时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2012-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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