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汉风【唐山】 于 2022-7-27 15:55 编辑
当初,我一直不肯正视母亲已经是垂暮之年的老人了。但自从母亲得了脑血栓以后,行动不便,同时,脑萎缩的症状也越来越明显。每当念及此,我的心情都非常沉重,生出一丝不可名状的恐惧. . . . . .
母亲生于1930年9月,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随父亲由原籍丰南县来到唐山定居的,六十年代初又独自带我们兄妹三人回乡劳动四年。后来因得了严重的肺病,不得不又返回城里。“文革”中父亲因动乱,常年躲逃在外地。为了维持家境,记得母亲拖着羸弱的身躯在很多单位都做过临时工,第一缝纫厂、第十八缝纫厂、华新纺织厂、外贸库、棉麻库、纺织库和居委会“五七连”等都曾留下过她劳作的身影。 七十年代初,父亲的工作开始稳定下来,我也终于长大了,参加了工作。家里的境况也有了好转。不想,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更大的灾难又向母亲袭来。
1976年“七.二八”唐山大地震又使母亲在肉体上、精神上遭受了更加严重的摧残。
大地震发生时是在凌晨四时,我和弟弟都不在家。我用了四个多小时才从当时我上班的开滦煤矿赶到家里。当时,由于街道建筑都已夷为平地,一切都面目全非,路没有了,到处都是砖石瓦块,狼藉遍地,我那再熟悉不过的家此事却找不到了。只见一个遍体鳞伤的老邻居告诉我说,你妹妹已经死了,你母亲也快不行了,你赶紧去看看吧!邻居的这句话再一次吊起了我紧绷的神经,顺着邻居的指点,我才在废墟的一处角落里找到了母亲,眼前的场景让我惊呆了,受了重伤的母亲卷曲在被子里,满脸的血渍,已经让我无法辨认,当看到是我来了,用手指了指斜靠在断壁上的妹妹的尸体就昏厥过去了. . . . . . 我反身扑上前去,抚摸着妹妹的遗体,只见她面已死灰状,嘴里塞满了尘土,浑身已经冰凉。我一边呼喊着妹妹的名字,一边用手抠出了她嘴里的泥土。可怜的妹妹,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邻居的静阿姨丈夫在部队服役,她的腰和腿受了重伤,一动也不能动,只是嘴里不停地喊着一句话:“毛主席呀,你快派人救救我们吧!”我跑去附近的菜市场,从垃圾箱里找出几个前一天丢弃的青色的西红柿塞给静阿姨,告诉她:先吃个西红柿解一解饥渴吧,要积蓄力量,不要再喊了,我们一起想办法。
一个严峻的现实摆在我的面前,要想救活重伤的母亲和我这个重伤的邻居静阿姨必须要在当天把她们转移出市区。当时市区的铁路交通和东、南、西三个方向上公路交通都已经断绝,救出母亲和邻居静阿姨脱离灾区谈何容易!
母亲由于失血过多,在昏迷中断断续续的喊着“渴——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咋办呀!近乎绝望的我独自在新华道上发了疯似的狂奔起来,这时突然发现前方围着一群人不知在干什么?走近一看,原来是围着一个城郊农民的自行车挎着的筐子里哄抢着什么,看不见筐子里盛的是什么东西,只见筐口伸进去的满满的胳膊把筐子堵得严严的。此事红了眼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个健步冲上去用尽全力把我的胳膊也塞了进去,抓呀抓,终于抓到了三个圆圆的东西,用尽力气把胳膊拽出来一看,原来是三个小小的国光苹果,再想把胳膊伸进筐子里抓几个已经不可能了。我立刻返回家里,把苹果嚼碎后送到母亲的嘴里,这也是母亲受伤后的一天里唯一获得的食物能量。
一直到下午四点,在大家的帮助下终于用门板把母亲和静阿姨转移到往北方向的公路干道边上。这时的公路上除了慌张的人群,只有散落的尸体和呻吟着的伤员,没有一辆车的影子。我急中生智,拦下了对面走来的四个小时候的玩伴,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们谁都是十万火急,但我还是求求你们,给我二十分钟的时间,在这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如果马路上路过任何一辆车,我负责拦下车,你们以最快的时间,要果断的把我母亲和静阿姨抬上车,不然,这么多伤员,大家蜂拥而上,我母亲一旦上不去车错过了今天就没救了! 果然不一会儿,也就是大地震发生十二小时后,母亲迎来了生的希望,命运之神终于降临了!由远而近开来了一辆解放大卡车,我冲上前去,拦在路中央,就在大卡车减速停车的一刹那,我的同伴迅速把我母亲和静阿姨就抬上了车。我扶着母亲的担架准备搭乘这辆不知名的卡车随车转移时,这时母亲醒了,嘴唇蠕动着,我俯下身把耳朵贴在她的嘴边听她说着:“你赶紧下车,不要管我,快去丰南县知青点救你的弟弟!”,我听着母亲坚定而不容置疑的语气,我只得又无奈的下了车。
这时,天上下起了大雨,拉着伤员的汽车开走了,望着这辆卡车远去的背影,我站在雨地里一动不动,我深知母亲这一去生死未卜,止不住的泪水和着雨水流下了我的脸颊。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伟大的母爱只有在生死面前才能得到最好的诠释啊! 事后我才知道,母亲当时皮外伤不算,全身的骨折就有七处之多。在辗转去往山东枣庄治疗的过程中,经过了无数好心人的抢救,才把她的生命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限于当时灾区的通信条件,母亲两个月后才得到了家人的确切消息,知道了弟弟还活着,在政府的安排下已去陕西咸阳疗伤。可惜的是,这难熬的两个月里,失去亲人的悲痛,思子的心切,伤痛的折磨,使心力交瘁的母亲患上了严重的高血压疾病。 多年之后,母亲总是不停地叙述者那难忘的往事,我深深地望着已步入了垂暮之年的老人,在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刻录着不知多少人世的沧桑和时代的印记。面对母亲的疾病我显得是那么的软弱无力!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辞去工作尽量照顾好老人家的起居,多陪她说说话,让她多一些心灵上的慰藉。
七年前那个初冬的夜晚,母亲在我的呵护下静静地走了。 我多想——母亲能成为一名长寿的老人,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多一些快乐,少一些疾病的缠累,多享受几年现代文明的生活。 子欲孝而亲不待,如今我期望的这一切都不可能了。母亲在时,并不觉得儿子是一种称号和荣耀。当母亲不在了,才知道这辈子儿子已经做完了,“亲不待”成为了我内心深处一种本质的孤独。 天皇浩荡,愿我的母亲在九泉之下过得安好。终有一天我还会在另一个世界和您团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