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知青自强不息 于 2022-6-10 09:25 编辑
108、挽留
一九七六年六月十二日下午,白市区委副书记龙文的办公室。 “你歇会儿,龙书记让你等他一下,我有事就不陪你了。”年轻的区委干部为我倒了杯水对我说。 “谢谢!你请便。”我随手拿起桌上的报纸,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忐忑不安地盘算如何应对这次出乎意料的书记约谈。我猜想谈话一定与招工有关,不过由分管教育的领导点名找我谈话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因为县知青办明确告诉我,招工单位是县轻工系统啊。
三天前,六月九日上午十点半,我在县知青办见到了负责招工事宜的老刘,他告诉我,县轻工系统招工,白市区分到若干名额,知青办有意推荐我,如果我同意,得立刻将推荐表带回去,让生产队到区委的各级领导签署对我个人的鉴定意见,当然,还必须加盖公章才能生效。 此时已近正午,还有九十多里路要赶,我一点不敢耽搁,匆匆在饭店用餐后就踏上了归途。 晴空万里,烈日当空,路上没有其他行人,只有我独自在公路上操正步,心想如果运气好也许能够搭车,或者扒车,再不济扒拖拉机也能够抢点时间省些气力。然而一路下来,别说汽车,就连拖拉机的影子也看不到,所有侥幸的打算统统成了泡影,只得老老实实地又一次用双腿一步一步去丈量天柱县到白市镇那30公里的距离。和以往不同的是,此次操正步关乎跃出农门的大事,步履似乎轻松了许多。 不幸的是,突如其来的腹泻让我苦不堪言,不得不时不时地在公路旁找隐蔽的地方解决内急,行进的速度自然就大大打了折扣。 到白市渡过清水江,本可以直奔大塘,那样可以少走弯路节省些时间。但是,上午离校时我只请了一天假,明天的工作还无人安排,林老师等好友不知我的去向必定会为我担心,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让朋友们着急。绕路就绕路呗,不就多十来里么。 回到学校,林老师和桂花佬的女婿通烈老师得知我还要赶回生产队,担心我半道摸黑发生意外,执意派我班学生阿康陪我回去。其实,我有什么好怕的呢?但我不好辜负二位的好意,便和阿康一起离开了学校。 回到知青点,天完全黑了。桂花佬一家正准备开饭,见我回来,非常热情地邀我俩共进晚餐。 得知我此行的原因,老人由衷地为我高兴:“我早就说过,你是龙遇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迟早你会离开这里的。” 我底气不足地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这次走得成走不成呢?” “走得成走得成!我看你印堂发亮,好兆头好兆头!肯定走得成!”老人宽慰我后又叮嘱:“你走后一定要来行(xíng)我啊!” “行”是当地方言“行家”的简称,意思是走亲戚。我明白,老人早就把我看成自己的家人了。 金岸大娘聞声出来:“老王,你要走了?我就像嫁闺女一样舍不得你呢!也没么个东西打发(这里指没有赠品给我——笔者注。)你,你莫忘了我啊!” “大娘你快莫这样讲,你这几年对我的关照我还没报答你呢,我哪里会忘记您呢?谢谢您!谢谢您!”我动情地说。 六年半了,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这些并不富裕的乡亲们不仅接纳了我们,并且用他们的淳朴、善良包容了我们的幼稚和无知,不求回报地给予我们种种帮助。在和他们朝夕相处同甘共苦的日子里,我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情。特别是当同伴们相继离去,我独自留守的最后几年里,他们如长辈般对我的体贴和呵护;如兄嫂般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更让我深受感动。那些难忘的情形此时此刻就像电影镜头一一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多么好的乡亲们啊!忘记他们,我还是人吗? 夜深了,我思绪万千。望着身旁熟睡的阿康,我草草写下了当天的日记: “太疲倦了。十二小时跑了九十里,幸而腹泻已经止住。泽康已经睡熟了,灯下只听我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明天一早还得往回跑,真是一个恶毒的玩笑。耽误了一天的功课,也无法给急盼着的朋友回信。还有多少事要做啊!” 次日,我终于按时将盖满大印的推荐表交给了老刘,并按他的要求写了一份申请书。 接下来便是等待。没想到最先等到的竟是龙副书记的约谈。
“小王,你来啦!”龙副书记一进门就笑眯眯地握住我的手盯着我:“我听说轻工局招工,你准备去?” 我对他的单刀直入有些意外,但依然不卑不亢地看着他:“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老师,应该留下来搞教育工作,我晓得你的情况。” “晓得我的情况?”初次谋面,我莫名其妙。 龙书记看出了我的疑惑,直言相告,不久前他带队参与了在江东小学举办的白市学区教学观摩会,看到了我和通烈老师合作完成的“批林批孔”专栏,从学校领导层了解了我代课的情况以及对我的评价和认可,认为我适合当教师。 随后他话锋一转:“你知道轻工局招工的是哪些单位吗?”我老实承认:“不知道。” “是建筑队、皮鞋厂、五金厂、伞厂……”他微微摇头,“全是集体单位!工作累,工资低!我真的以为你干那些工作可惜了。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暂时回大塘小学当民办老师,我用党籍保证,一有指标我就把你转成公办老师。你相信我,我一定说到做到!” 回大塘?我本能的反应是否定!我已经在那深山老林待了多年,形影相吊孤苦伶仃,实在不愿回去重新忍受往日的精神折磨。转成公办老师的承诺倒是非常诱人,但历年惨遭“政审”打击的我彻底没了底气,转正天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万一到时翻我底牌重算旧账,我找谁哭去?工作累,再累累不过修理地球吧?工资低,再低低不过工分值啊! 我去意已决,半点听不进龙书记推心置腹苦口婆心的忠告。当然,我不好意思当面回绝他的挽留,答应回去好好考虑再给他答复。
事后得知,彼时招工的单位远不止县里的轻工系统,还有凯里挂丁纸厂等外地国营企业,而且那些单位都是冲着贵阳和上海知青而来。县里为了照顾本地职工的子女,抢先安排我们这一批贵阳和上海的知青,把其他企业的招工人员晾在招待所里。被蒙在鼓里的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而我本人屡遭政治歧视和迫害(据我所知,其他人的家庭背景比我也好不到那儿去。),此时无异于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任人摆布写下申请书“自愿”应聘就成了顺理成章别无选择的事情了。 2013-7-715: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