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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夜访枫木岭
下午放学后吃过晚饭,稍事休息,我和林老师带上手电筒和“普九”登记表就匆匆上了路。我俩要赶到距学校最远的枫木岭山寨,去完成上级交办的普查任务。 此前,校长将全校男教师分成若干个小组,每组二人,分片包干,利用晚上完成辖区内全部山寨的九年制义务教育普查工作,同时尽可能动员、敦促那些由于种种原因失学、辍学的适龄儿童入学,接受义务教育。 到达目的地时尽管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我们依然在村口碰到三三两两迟归的山民,认识林老师的乡亲们纷纷热情邀请我们到家里吃夜饭,林老师一面婉言谢绝,一面径直带我来到队长家的院门前。 院内的看家狗嗅到生人的气息立刻狂吠不已,临近的犬们一呼百应,整个寨子的犬吠声刹那间此起彼伏甚是热闹。只听主人大声喝住了家犬,开门迎出来:“呵呵!林老师!快进屋快进屋!这位是……” “我姓王,队长你好!” “是强伢仔的老师。”林老师补充道。 “欢迎欢迎!”队长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强伢仔回来常常提起你,说你教给他们许多有用的东西。这伢仔喜欢你喜欢得紧呢!谢谢你、谢谢你!” 我有些难为情:“应该的,别客气!” 强伢仔聪明好学,待人及有礼貌,我很喜欢他。 队长把我们让进堂屋正中的八仙桌边坐下,高声吩咐妻子赶紧做饭,同时取出香烟:“王老师,烟不好,抽一支!” “谢谢!我不会抽烟。” “知青不会抽烟?”队长将信将疑地转向林老师。 “安平真的不抽烟!他在我们那儿插队,和别的知青不一样。”林老师笑道。我忙岔开话题:“队长你们忙了一天,快吃饭吧。莫管我们,我们真的吃过了。” “吃过了?吃过了总得喝杯酒啊。”女主人出来和我们打招呼,“你们坐,我马上去炒菜,快得很。” “呵呵!我还不晓得你们?放学后吃那点饭,走这三十多里路还不早就抖掉了?我说林老师你也真是的,何至不早些带王老师来我家呢?”队长直怪林老师。 “你莫怪我,真的没有空,今天还是校长派我俩来的呢。”“么子事?”“来看看你们大队还有好多娃仔冇进学堂读书。劳烦你先把花名册拿来看看,今夜我们还要赶回去呢。”林老师说着从挎包里掏出表格和钢笔。 队长进了侧屋,拿出来的却是碗筷和酒杯:“莫忙莫忙!催工不催食,先吃饭再说。”说罢又转身拎出一壶酒来。 一会儿,女主人就用托盘端出了几大盘菜肴,一边往桌上放一边抱歉地说:“王老师,你头次来,随便吃一点,没有么个好菜招待你们,对不住啊!” “大嫂太客气了,一起吃吧。” “你们慢慢喝。我到里屋和娃仔们一起吃。” “娃仔们有菜么?我三个哪里吃得了这么多菜啊?快拿两个碗来给他们匀一些。”林老师道。 “留得有留得有!你们自己吃。”女主人退了出去。 桌上的菜肴香气四溢:花生米油亮发光;凉拌黄瓜青翠欲滴;韭菜炒鸡蛋黄绿相间;苦瓜炒干鱼绿中露白;西红柿烩茄子红紫相偎。真没想到女主人厨艺这么好,色香味俱佳的菜肴真让人馋涎欲滴。 队长端起酒杯,用食指蘸酒后弹向空中;再蘸,弹向地面。(我在农村生活多年,知道那是在敬天地。)然后双手举杯:“两位老师辛苦了!欢迎来到我家,我先干为敬!”说罢一仰脖子干了,亮杯示意我们。我和林老师道过谢,同样先敬天地,一饮而尽。 “好事成双,我再敬你们一杯!”队长又一次亮杯。恭敬不如从命,我们连忙干了。 “吃菜吃菜!林老师啊,你俩何至总不来呢?A老师就常来,前夜在上坎某某家又喝醉了,夜里在他家歇呢。” 队长说的这位A老师我不太熟悉,但对他时常蹭吃蹭喝的行径有所耳闻。我纳闷的是,他怎么忍心利用乡亲们的善良去揩油?那无异于鸡脚杆上剐油啊! 队长为没有菜(此处的菜指肉类,具体指腊肉,笔者注。)款待我们表示遗憾:“你俩要是早来几天,何至会一点菜也没有啊!真的对不起!” “快莫这样讲!我晓得你屋人客不断,应酬多,你两口佬又好客,唉!要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招架不住了吧?” “莫说这些莫说这些,吃菜吃菜!”见我不动筷子,队长又一次往我碗里夹鸡蛋。我忙伸手盖住碗:“队长你太客气了!你看我这碗里都满了。” “伸手容易缩手难,你不接我的菜就是嫌弃我啊。”我被他将了一军,只好端酒敬他:“谢谢!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队长很爽快:“这样才好嘛!” 几杯酒下肚,我口渴难耐,起身到厨房喝水,一眼瞅见水缸旁的锅架子(形状恰是条桌面挖出二三个大小不同的圆洞,专门用来放置大小顶罐的木制架子——笔者注。)上坐着一顶罐能够照见人影的稀饭!女主人和孩子们的面前除了茄子和黄瓜,哪里有半点鸡蛋、干鱼和花生的影子!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到堂屋端起自己那碗菜返身回到厨房,将那些鸡蛋和干鱼全部分给了孩子们。 下乡多年,我很清楚,白市地区特别是山区自然条件较差,日照不足,粮食产量无法提高。加之田土少人口多,人均口粮位居全县末位,乡亲们喝稀饭已成常态。每年青黄不接之时虽有“返销粮”救济,但那人均不到20斤(谷子)的区区指标实在无异于杯水车薪,能顶啥用呢? 我真搞不懂,既然年年有“返销粮”指标下拨,那就证明上头对百姓缺粮的现状并非一无所知,何故硬要强行摊派生产队交售“余粮”?肚子都填不饱,“余粮”从何而来?秋收时让乡亲们到四十里开外的粮站交售“余粮”,来年夏天又让食不果腹的他们到粮站挑那少得可怜的“返销粮”,这不是瞎折腾么? 起初,我对乡亲们在严重缺粮的情况下冒险烤酒的行为很不理解,甚至背地里颇有微词。在与他们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每当我亲身感受他们待人的淳朴、善良和真诚时,我都会为对他们的小觑深感羞愧和自责。此时,更觉得那被米酒烧红的面孔愈发地发烫了。 酒足饭饱,我们开始填写登记表。从普查的情况看,这里的入学率不容乐观,失学和辍学的多是女孩。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比较严重。人们普遍认为,女孩终究要嫁人,是别人家的人,送去读书不划算,不如让她们放牛挣工分;割草打猪菜做家务来得实在一些。 我们如实登记了普查情况,取消了入户动员的计划。林老师告诉我,学校距枫木岭太远,家长不放心让孩子到那里读书,老师也害怕承担责任啊。 “附近就没有一所小学吗?” “寨子里曾经办过初小,文革后校长被整,两个老师也相继离开,再没人肯来这里。我们现在入户动员,你说我怎么向家长解释呢?” 我无言以对。文革啊文革!难道你的目的就是要彻底摧毁文化吗? 踏上归途,夜已经很深了。在朦朦胧胧的月光中,脚下的山路还有好长、好长…… 2013-7-2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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