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知青自强不息 于 2022-5-30 13:07 编辑
101、冤家路窄
T县的清晨,北风凛冽寒气逼人。我提着旅行袋去汽车站,准备乘客车回家过年,享受代课以来的第一个寒假。 街上行人很少,停靠在饭店门口路边的几辆卡车开始预热引擎,轰鸣的马达声顿时打破了小城的寂静。 小城的汽车站靠近城东的丁字路口。路口右拐是傍城而过的省级公路,公路边是小城有名的水利沟。水利沟与汽车站之间一块不大的空地便是停车场,那儿停了两辆客车就所剩无几了。 春节将近,汽车站已经很热闹了,停车场上挤满了乘客和送行的亲友。我头天已经买好车票,因此径直挤上客车寻找座位。还好,我的座位在左侧第二排靠过道,不仅视野极好,脚下还有伸腿的余地。 车内光线较暗,我弯腰将旅行袋往座位下塞,发现那里已经被三只鼓鼓囊囊的提包塞满了。我的邻座还没有上车,见鬼了!谁的呢? “是哪位的提包?”没人搭理。我提高了嗓门:“这是哪位的提包?”还是没人理会。我只得将提包拖出来。 “不要动!”前排靠窗边的女人这才吱声。 “是你的提包?” “欸——大老李?”她答非所问,犹豫地转向并排坐着的两位中年男人。后者这才转过脸来,一个瘦骨嶙峋,一个肥头大耳。肥仔明知故问:“你——干嘛?” “请把你的提包拿开!”我把请字咬得很重。 “我们这儿放满了,你看。”女人说。“真的放不下了。”肥仔活像应声虫。 “水箱旁不是空着吗?”我冷冷地指指前边。 “不行,”女人慌忙分辩,“那里有水,提包会弄湿的。” “真的有水,你看那儿都湿了。”肥仔赶紧帮腔。 “这样吧,把你的提包放过去?”女人灵机一动。 “对对对!”肥仔站起来,“我帮你拎?” “岂有此理!”我再也按捺不住怒气,正准备将那只提包扔过去—— “算了,给我吧。”一直沉默不语的瘦子这才搭腔。我仔细打量他,感觉这副嘴脸似曾相识,便努力在脑海深处收寻这副嘴脸:塌鼻梁、尖下巴、小眼睛——骷髅般的头颅!没错,是他——这该死的家伙!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春节过后,我在K城转乘客车回乡下。离发车时间仅有一两分钟了,我的邻座还未上车。驾驶员不停地摁响喇叭催促,这人才在车门边出现。他刚坐下,客车就启动了。 我向来并不以貌取人,但对这位旅伴却实在没有好感:不知是因为他那被烟渍染黑的牙齿和烟味也掩盖不住的口臭;还是深陷眼窝的那双滴溜溜乱转的黄眼珠;还是那显眼的塌鼻梁;抑或是一颦一笑间流露出来的狡诈? 如果不是在大白天,如果没有他眼眶里泛出的那两点黄光,我简直怀疑自己是撞见鬼了——他的头颅让人不得不联想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 “我觉得你很面熟,”他开始和我套近乎,“你一定是在T县工作吧?” “工作?嗯!”我最不愿意与人谈论的就是这个话题,因此含糊其辞的应道,并且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可他似乎并不在意:“探亲回来?” “嗯,你呢?” “这次出差到全国逛了一圈,途经柳州、杭州、上海、南京……”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出差回来?贵姓?”我打断了他的啰嗦。老实说,我反感他的炫耀和饶舌。 “免贵,姓陈。我在县某某局,任……”接着便抬出一串头衔来。“可以看看吗?”他对我的画夹产生了兴趣。 为避免他啰嗦,我同意了。他打开画夹翻看我的习作,一面就送过来假模假样的恭维。我特反感这种肉麻的奉承:“你别吹了!我初学画画,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但他毫不理会,依然自顾自地在那里评头品足,直到合上画夹才停止评论。好不容易耳根刚清净一下,他又隔着过道与旁边的乘客答讪去了。 看来今天是撞到话痨了,我无奈地扭头去看窗外:路边的柳枝已经冒出嫩绿的新芽;不远处一块块麦苗郁郁葱葱;黄色的油菜花在阳光下分外耀眼;更远处山脚下的村寨上空已升起袅袅炊烟;车窗外宛如连绵不断的风景画卷一一展开。啊,春天已经来了! 客车驶上盘旋的林间公路,四周是茂密的灌木丛和杉树林。我有些困倦,便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猛然一震把我惊醒,车内一阵骚动,有人对着车窗外大声的咒骂。 好险!一辆车门上印有ET符号的解放牌横在弯道中央,与我们的客车拼成个T字,要不是客车师傅反应敏捷及时刹住车,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ET驾驶员——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跳下车,望着近在咫尺的客车,那张娃娃脸吓得煞白,连声向客车师傅道歉后慌忙上车将解放牌倒回路边。 客车又开动了,人们惊魂未定地议论方才的危险,好一阵才渐渐安静下来。 邻座继续和旁边的乘客神侃,喋喋不休的噪音直往我耳朵里灌:“最胆大的恐怕就要算知青了!” 我警觉起来,留心听他怎样议论:“这些学生娃娃到了农村,不好好劳动,成天东荡西游,打架斗殴,专门偷鸡摸狗……”他做出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 我暗自奇怪,已经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知青群体受尽磨难,到底招谁惹谁了,何至于被他这样污蔑中伤呢?难不成知青挖了他家祖坟? 我不否认,知青中的确也有刺头,我暂且不去探究他们做出过激行动的具体原因,可凭什么一竹篙扫一船人?凭什么以此去诽谤和污辱整个知青群体?不错,大招工后农村的确还留下一大批知青,难道就因为求职无助求学无门而对他们全盘否定么? 就像回答我的质疑:“这两年凡是表现好的知青都抽得差不多了,我看剩下的绝不是好东西!” “对对对,”有人附和,“我看也是这样,整整他们也好!” “对他们我从来都不客气!”邻座唾沫乱飞,“有一次我狠狠教训了个小子。”他换了支烟继续说,“那次我坐在货车厢里押车,看见一伙知青追上来,他们肯定是想扒车。估计驾驶员已经开始防他们,并且猛踩油门加速。把他们甩到后面。但那些知青依然穷追不舍,他们很会盘算,因为汽车开始爬坡,速度明显降了下来。他们中跑在前边的那小子最先抓住车厢板,老子对准他的手狠狠踹了一脚。 老子穿的是反帮皮鞋,那小子手一松立刻掉了下去,哈哈哈,老子看你还扒不扒?哈哈哈……”
此刻,骷髅那得意忘形的狰狞笑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我再也忍无可忍,猛地将那只提包往前甩去…… 与这种人同车,真晦气!什么时候才能永远离开这倒霉的地方呢?我无法回答自己。 发动机吼了起来,客车就要开了。 (1975-2-12初稿2012-6-11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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