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知青自强不息 于 2022-4-21 11:03 编辑
68、书恋
恋书之苦,没有经历过那段特殊岁月的人是难以想象的,当然,也包括那些由于种种原因对阅读不感兴趣的过来人。青菜白菜,各人各爱。本人绝对无意诋毁无读书兴趣的朋友,只是看到身边那些成天醉酒当歌、麻将为乐的后生,不由人不由得不为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他们扼腕叹息;不由人不由得不追忆那段刻骨铭心的恋书往事。 在漫长的知青岁月中无书可看无处觅书是道难解的题。套用《列宁在一九一八》里的台词:没有皮鞋,我们可以穿草鞋;没有粮食,我们可以自己种;没有自来水,我们可以挑井水;没有电灯,我们可以点煤油灯甚至枞膏(松脂油);但是没有书籍报刊,我们却无计可施。 此时的我对文学,确切地说对文字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逮着什么看什么,不管是糊在壁上被烟熏火燎泛黄发黑的旧报纸,还是场坝上张贴的布告,都会饶有兴趣一字不漏地全部看完。 夜阑人静,我总会情不自禁怀念学生时代的美好时光,那些与书籍有关的往事老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有图书作伴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我与书籍相恋,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在母亲的启蒙下,我从听故事开始渐渐迷上了连环画,只要有一分钱,就会到街头巷尾的小人书(连环画)摊上一饱眼福。 摆书摊的老人从不催促我们,微笑着任你尽情挑选,直到你满意地坐下。书摊边一长溜小板凳上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大家静悄悄地看书,没人吵闹。 在那里,我认识了《岳飞》和《武松》,看到了《西游记》,还有五花八门的故事。印象最深的是《但丁街血案》,大致内容是二战时期,一个德国青年受到纳粹的蛊惑,竟然枪杀了参加抵抗组织的亲生母亲!当时我对二战历史知之不多,但对这种忤逆不道助纣为虐的罪行深感震惊和愤怒。 随着识字量的增加,连环画已经不能够满足我的阅读欲望了,我自然而然迷上了小说。尽管书中出现的生字生词常常影响阅读的速度,但却丝毫没有降低我阅读的兴趣。 小学尚未毕业,我居然囫囵吞枣地看完了《苦菜花》、《战火中的青春》、《林海雪原》和《红岩》等长篇小说。 阅读的爱好大大激发了我学习语文的兴趣。每当新学期领到新书,我总会迫不及待先将语文课本看完。 毫不夸张地说,那时我对于文学作品的喜好到了不知餍足的地步。尽管母亲为我订了《少年文艺》,可每月一期的杂志远远无法满足我的阅读需求,我总是钻头觅缝找书看。 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来能够到图书馆或者新华书店工作,最美的享受就是独自捧读那些精彩纷呈的图书。
进了初中,我对小说的痴迷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学校里的图书室成了流连忘返的去处,哪怕有时去借一本心仪的图书得排上一两个月的队,也绝不会放弃。 学校里喜欢看书的大有人在,同学们互相借书换书是家常便饭。闲暇时,大家常常聚在一起侃书。这时的我与平时在班上不善言谈的我简直判若两人,常常兴致勃勃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复述新近看过的精彩故事。每每很快勾起听众极大兴趣,恨不得找出该书一睹为快。 那时我们对小说的痴迷一度影响到副科老师的正常教学。地理课上,那位架着老花镜,年近退休的老教师竟然在一节课里缴获二十几本小说堆满了他的讲台,其中就有我在课堂上偷看的图书。 阅读大大开阔了我的视野:中外民间故事把我带到另一个神奇的世界,极大丰富了我的想象力;抗日战争题材的小说让我知道了中华民族的苦难和战争的残酷,知道了侵略者的残暴和民族败类的无耻,知道了抗战的艰苦卓绝;苏联反间谍小说的惊险刺激和悬念迭出的情节让我大饱眼福的同时,也了解到法西斯德国鬼子的狡诈与残忍。 托尔斯泰的《复活》和雨果的《悲惨世界》更让我开始思考小说以外的一些问题,心中多了许多为什么。 浩劫开始,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图书都成了官方认定的毒草,图书室被砸,藏书被付之一炬,让人心凉齿寒。 幸运的是,无课可上无书可看无所事事的时候,邻居简老师用他的藏书解决了我阅读的饥渴。(详见拙作《人生哲学的第一课》) 那是一段难得的时光,无须返校,不必参加运动(本人是地地道道的逍遥派),除了下河钓鱼,其余的时间全待在家中看书。虽然对不可知的未来充满惆怅和恐惧,但只要一翻开书本就仿佛置身其中,就暂时忘掉了身边的一切。 那是一段快乐的读书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伟人一声令下,我辈顿时从青年学生变成了知青,被发配到远离故乡远离亲人的农村插队。 还没到达目的地,有同学在白市中学(公社设置的接待站)意外发现了封存完好的图书室,霎时间,大家饿狼般蜂拥而至,那些藏书惨遭蹂躏,被洗劫一空。 我从未参加过打砸抢活动,此时却挡不住图书的诱惑,尾随最后一批同学来到图书室。 室内一片狼籍,洞开的书柜和所有的书架上都不见书籍的踪影,只有地上躺着惨不忍睹乱七八糟面目全非的图书。 此时已近黄昏,室内光线很暗,我们在地上心存侥幸地收寻漏网之鱼。那时我因视力不太好,翻检更是费力,好不容易找到《玛垃珂深渊》、《收获》和《没有说完的故事》三本心仪的小说,便如获至宝收入囊中。 当时我的内心非常矛盾,一边为这种肆无忌惮掠取他人图书的行径惴惴不安,一边又对无端被剥夺读书的权利愤愤不平。于是掩耳盗铃地用孔乙己“读书人窃书不算偷”的谬论安慰自己。(详见拙作《足迹——读书人窃书能算偷么》) 三本窃来的小说当然远远满足不了我的阅读需求,而这种来路不正的图书又不敢公开拿去与别人交换。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我就像被遗弃山野却依然对书籍害单相思的痴心恋人,寝食难安却无计可施。 我不肯就此罢休,不管到白市还是到(湖南)郎江赶场,都要到书店去看看,遗憾的是常常一无所获失望而归。 到了后期,出版界稍有松动,书店里不再只有一个人的著作,我先后买到了鲁迅先生的《三闲集》、《马克思传》、《恩格斯传》、《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和《列宁回忆录》。 这些杂文、传记和政论书籍在知青岁月填补了我在其它领域的空白,同时让我打发了许多业余的时光。 不过,让我如醉如痴不惜旷工的书籍还是小说,记得从我的同班同学小宝处借到《斯巴达克斯》时就是如此。该书的主人不知是谁,据说还有很多同学等着传阅,他转借给我时一再强调期限仅仅一天,必须按时归还。 于是我第一次托病请假,猫在驻地通宵达旦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看完了这部小说。 那时我的记性特好,回贵阳探亲时居然将该书全部内容毫无遗漏向朋友筱斌(筱君的胞弟)复述了一遍。后来他告诉我,他向其他同学谈及如何得知该书如何精彩时,有人质疑:除非复述人有说书的本领! 我当然没有说书的能耐,只是那本书实在太精彩了。 在农村待久了我才晓得,实际上乡民中酷爱看书的人并不少。他们中甚至还有人珍藏着线装本的民清小说。只是在那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荒唐岁月里,不敢轻易示人唯恐引火烧身,更怕藏书毁于一旦罢了。 幸运的是,我获得了他们的信任,得以在那时看到了《初刻拍案惊奇》和《增广贤文》等珍贵书籍。 当年在白市图书室拿到的三本书,其后在同学们的传阅中不知去向。现在想来颇觉有趣:虽然我曾经堕入《玛垃珂深渊》受尽磨难,但并非永无出头之日;而在艰苦环境的磨砺中却《收获》了很多很多;对我而言,与图书相恋依然是《没有说完的故事》。您瞧,这三本图书冥冥之中是不是暗喻了我的一生呢?
四十多年过去了,今非昔比,电视的普及特别是互联网突飞猛进的发展,资讯传播之快让人眼花缭乱,使人们有了更多的选择,获取知识不再囿于书本。 然而,出版界和全民读书率的现状让我这经历过那段特殊岁月的老家伙总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就把近年写的两首打油诗附后,权当这篇小文的结束语吧。
恋书三部曲
知青恋书空惆怅 百花受摧残 无书充饥肠
青工恋书春雷响 书海圆旧梦 百花竞开放
而今恋书成奢望 铜钱眼里书籍变味变模样 图书馆不及麻将馆强
(2008.6.16)
花园种菜不奇怪
花园种菜不奇怪,
哪个不爱财?
铜钱眼里做文章,
教参教辅试卷满柜台。
古今名著今犹在,
只是身价改。
盗版猖獗叹无奈,
图书竟当蔬果论斤卖。 (2008.6.18读2008年6月【下】《杂文选刊》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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