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知青自强不息 于 2022-4-9 23:05 编辑
58、“梁祝”音乐会 秋天,县文艺宣传队杨应基北门街的家里。 小孔应朋友们的请求拉小提琴。他正在演奏的是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吴清华诉苦的选段。 舒缓、低沉、悲愤的琴声从他的指尖流出。我明白,他是在用琴声表达心中的愤懑——几天前,我陪他到县里报考县文艺宣传队,他的才华得到了有关领导的首肯,却摄于“政审”的淫威而将他拒之门外…… 朋友们爱莫能助,静静地听他演奏。 突然,一位中等身材架着玳瑁眼镜的中年人从门外闯进来,径直走到小孔跟前: “把你的琴给我看看!”一口浓厚上海口音的普通话。 接过小提琴,他仔细查看琴身,又凑近琴身辨认音箱里的商标。然后旁若无人地在屋中站定,娴熟地用持弓的手指拨弦,继而试拉,一串流淌的音符从他的指尖滑出…… 我满腹狐疑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猜不透他的身份。是上海人无疑,但从年龄推断不可能是知青,因为比我们大得多。屋内的客人中除了贵阳五中的女生莫啸娴与我们有过一面之交外,其他朋友都是初次见面,我实在不好意思向别人打听来者是何许人。 “走!到我那儿聚聚怎么样?”来人向小孔发出邀请,对其他人却视而不见。 “还有我的朋友?”小孔指着我。“当然!”他这才转过身打量我,微笑着做了一个潇洒动作:“请!”然后自顾自率先退出门外。朋友中有人劝我们别去,有人欲言又止,露出害怕的神色。我和小孔却不在意,彼时的我们一无所有,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我姓张,叫张国平,在气象站工作。”一到街上,他便自我介绍,继而询问我们的情况。小孔和我简单地自报家门,跟随他往气象站走去。街边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令我莫名其妙。 气象站在县城西门外的坡地上,一个四周有百叶窗的白色木箱矗立在高地中央,箱顶伸出的风向标正随风摆动。不远处是办公用的青砖小平房,除了与之相距十多米的一栋平房宿舍外,四周全是碧绿碧绿的菜地,菜地周围是不高的栅栏。菜园里的植物井井有条,长势喜人。看得出园丁打理有方,而且颇具蔬菜栽培的专业技巧。房前屋后的树虽不大却枝繁叶茂,整个环境给人以清新静谧舒适的感觉。 老张把我们让进他的宿舍。室内杂乱无章,枕边、桌上到处是书,多数是外文书籍,一望而知这是个喜欢读书的单身汉的居室。 我一眼瞅见桌上的一本外文画报,老张顺手递给我,同时笑道:“你看看人家的服装,一人一个样,没有相同的颜色更没有统一的式样!”如他所言,画报中的服装式样简洁,色彩并不艳丽花哨,也没有多余的装饰,朴素大方得体的居多。画报中没有当时被视为洪水猛兽的奇装异服。 稍事休息,老张提议先做饭。他把我们领到菜地里,指着那块绿油油的菠菜:“随便扯,这是我的作品。”我大吃一惊,无法将园丁与眼前的老张联系起来,更没有想到这漂亮的菜地竟然会出自文质彬彬的老张之手。 我和小孔到井边洗菠菜,顺便挑回一挑水。老张从屋里迎出来:“呵呵,你俩洗的菠菜这么干净,吃了会长生不老啊!”其实,我们只是看到那菠菜根又肥又嫩,舍不得掐掉,用小刀刮净须根,洗净后那粉红色的根部在满菜篮的碧绿中格外惹眼罢了。 做饭的间隙,我们从老张的谈话中得知,他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到贵州工作已经多年,由于有海外关系而被“控制”使用,文革中甚至被游街示众,是个常人唯恐避之不远的人。 我这才明白人们那怪异目光和朋友们劝阻我们的由来。 尽管他只有中专文凭,但通过自修英语已经达到相当水平。目前正在自修日语,据他介绍,贵州首台进口的日产冷藏车的说明书就是他翻译的。 他书桌的玻板下有一张精美的年历卡片,上面密密麻麻画着许多记号,有的日期上打叉,更多的却画着圈。老张仿佛看出了我的疑问,告诉我说,他每天就寝前都要检查自己当天定下的学习内容是否完成,然后在年历卡上记录下来警示自己。 我不禁立刻对这位仁兄肃然起敬,更钦佩他在逆境中锲而不舍的自学精神。 晚饭后,老张和小孔拿起了各自的小提琴,开始演奏“梁山伯与祝英台”。美妙动听的旋律顷刻在小屋里盘旋,我成了惟一的听众,独享那难得的音乐盛宴。 以前,我对这首小提琴协奏曲一无所知。第一次听到她的旋律,大约是一年前在贵阳逗留期间,偶尔听到在僻静的小巷深处有人用笛子吹奏,那流畅美妙的旋律一下子深深地吸引了我,过耳不忘。后来与小孔相识,才知道那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陈刚、何占豪当年在校时创作的经典曲目,曾荣获国际大奖。 而今,远离闹市的喧嚣,远离文革的政治纷争和狼牙大棒,远离白昼鼓噪的高音喇叭,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幽静所在独自一人欣赏美妙无比的音乐,不禁令人如醉如痴,浮想联翩…… 陈刚、何占豪二位真不愧为音乐大师,娴熟地应用音乐语言将家喻户晓的故事一一道来:草堂共读的温馨,十八相送的委婉缠绵,楼台相会如泣如诉的无奈,化蝶双飞的喜从悲来…… 当最后一个音符远去,我依然沉浸在遐想中,竟然忘了鼓掌致谢。 “怎么样?不会比文艺汇演差吧?”老张微笑着问。 “哪里可以相比啊?没有可比性!”我这才想起和小孔来县城的另一目的是打算观看文艺汇演。 “你级别不低啊,一人独享音乐会!哈哈哈!”老张接着开玩笑。 我难为情地涨红脸连声道谢,小孔也在一旁打趣:“听见了吧,赶快操练一种乐器,加入我们乐队。”那一刻我简直无地自容,唉,谁叫我这么笨呢。 至此,我们在异乡结识了这位令人尊敬的兄长。 一年后,老张在小孔处看到我用英文写的短信,大加肯定。并用随身笔记本的内页给我写了几句话,我至今不忘: “你要奋斗,要努力,要持之以恒!离开这些,我们对生活就不会再抱任何现实的希望了。” 四十年后的今天,当我完成这篇短文的时候,正好是六十一岁生日过后的第一天。回望历史,“梁祝”音乐会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那美妙动听的旋律还在耳边,不知老张仁兄如今何在?小弟在此向您请安了! (本文写于2011.8.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