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鴳雀 于 2022-4-6 10:04 编辑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春天不管人间瘟疫还是战争,她不紧不慢一步一步来了。春天不管人间是谁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让众生遭受着疫情和战争的苦难,她刮着东南风,下着牛毛雨,徐徐地款款地扑面而来了。
我家庭园的草绿了。葱兰支起身子,芭蕉抽出芯子;桂花树、黄杨树齐齐爆开芽子,更甭说月季,杜鹃双双顶着花骨朵哩;一丛篁竹青翠碧绿,看得出泥土上笋芽露出尖尖角,身子节节骨骨耐不住寂寞。推开窗户,手便能够着细长单薄韧劲的竹叶,叶尖上欲滴未滴的雨珠。
昨晚一夜春雨。风声,雨声,翻书声,声声入耳。 封控期间,调整心态,闲着无聊,翻阅书刊。《日瓦戈医生》翻一翻,人名噜里噜苏;《弃儿汤姆.琼斯史》翻一翻,太厚一千四百多页几百万字,可当枕头;《古文辞类纂》翻一翻,清朝作家文言文读着累;《世说新语》照理翻一翻,女人翻脸比翻书快,我认为还是翻书快。又翻了《福尔赛世家》《德伯家苔丝》,又去读《收获》的“仪凤之门”“美人”......然而还是写不成文章,最后翻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一夜尽是翻书了。静谧的夜啊,一片飒飒声,屋外雨飒飒,屋内书飒飒,不是蚕房胜似蚕房。
我是种菜行家。我十八岁就带着三个人种菜,解决四十个人一年的吃菜问题。种菜最不能耽搁的就是季节。“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就是说春分必须下种,谷雨定然移秧。我们处在皖南山区,春的萌动比江南要晚些。过了季节虽然也能长成草木葳蕤样,但得不到想要的果实,比如番茄,辣椒,黄瓜,茄子,四季豆,长豇豆不会结出丰硕的果实。怎么下种,翻土施肥暴晒,尔后打碎土块平整耘细,落籽覆土浇湿,搭盖薄膜保温催芽。怎么移秧,十五天后间苗,拔去一些苗,让剩下的苗长壮实,又十五天选壮实的苗移栽大地。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咱无心沾花惹草,为生计盼一场春雨一茬长势,最开心最欢喜的生长便见韭菜,割了一茬,一夜春雨第二天又一茬,真正一夜情。咱无暇吟诗骚情,咱理解杜甫的《春夜喜雨》是说咱劳动者心里欢喜着哩。
我落户的地方,以前叫螺丝庵。我们来了改名“五七高地”,打仗的样子要占领制高点哩。现在不少人喜欢占领道德高点,抢占话语权,与打仗一样一样滴。螺丝庵顾名思义,螺蛳壳里做道场,地方小。沿着羊场小道朝山的深处走,劈荆斩棘,林木参天时真有“野径云俱黑”的感觉。曲径通幽尔后豁然开朗,见一草庵。原来这里的庵堂都是隔三差五坐落着。我们上山下乡是烧香赶走尼僧。
我一个人走到那儿,见到草庵,见到老尼坐在草庵门前打盹。老尼也就现在五十大妈的样子。 草庵一圈土黄的围墙,有几间砖房,一条短廊,一口水缸,几株树。前门对着水塘,水塘的水也是山上流下的泉。后门连着山岗。庵内青石板铺地,庵外碎石路延伸。前后的大枫树将庵堂遮蔽。远处看不见,真可谓,禅房花木深。那年,我走近了,老尼醒了。我说声对不起,将你的梦吵醒了。她疑狐地看着我。我又说,我是隔壁螺丝庵的知青。她表现出知道的样子。邀我进庵堂歇息。我就坐在短廊的竹椅上喝着菊明子野山茶,穿堂风从后门的一头吹进来,在里面兜一圈,又从前门的那端蹿出去,惊得一些花草一阵悉悉索索。我见到了墙角的青苔,见到窗棂上的牵丝攀藤,见到光照叶子的明亮和背面的幽暗。我感觉春天万木复苏,不会漏了草庵吧?我没有问她为何一个人住到这里来,住到这里是什么感觉?文革期间,就像我怎么会从大城市到这山旮旯里来一样有什么好问的。“青灯黄卷”从那时,我已懂得它的意境。“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山间小道与蔽天林木,看上去野径与天云一样黑魆魆,春雨潇潇,雨丝密匝,入夜唯见草庵青灯独明。第二天醒来,老尼照常拿起扫帚打扫庭院,只见那红红的湿湿的沾满雨水的花瓣,沉甸甸地铺满了整个庵堂。“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不问老尼不是不想问,知道庵堂知道锦官城;想象老尼故事深,权当庵堂锦官城。
独坐陋室,春夜听雨,忽然想你,草就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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