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鴳雀 于 2022-3-7 11:50 编辑
老房子隔壁邻居打电话来告诉我,亭子间老姑娘结婚了,做了杏嫂嫂。
我为伊庆幸,四十多岁,头发也白了好几根,再不结婚,都生不出小孩了。伊叫杏梅,五二年生人,江西插队病退青年,住在我家隔壁的亭子间。我知道伊一定嫁给我家楼下的眼镜先生劲松。眼镜先生大我十岁,是我中文系读书同班同学。杏梅在江西呆了没几年病退回沪进了里弄生产组,劲松读了四年中文系被招进了工商局做局长文秘。这差距不是他俩迟迟不婚的真实原因。别人以为劲松高就看不起杏梅,门不当户不对。我知道劲松想寻个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但我判断,劲松一定娶杏梅。劲松有点像唐伯虎,书画不错,诗文也不错,文人只要漂亮的,不漂亮不搭讪,心气老高,要懂诗文,要有灵气。劲松先生时常站在弄堂里,叼根烟,仰望天空做诗:天啊/看上去/窄窄的一条缝。可是,漂亮要超过杏梅,又懂诗文的人是找不到的。如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让男人选,多数男人选漂亮的。看看,我刚刚搬离老家不久,邻居就报讯来了。我老家是旧式石库门,上世纪我就离开了,现在属于把时光倒回去说事。
杏梅十分漂亮,杏眼杏嘴白皮肤,就是凶不过。我儿子小晨光出弄堂,伊站在横弄堂口杏眼圆瞪“叫我”。我儿子只好乖乖叫声“嬢嬢”(姑姑)。伊与哥嫂不开心,拿哥嫂灶披间(厨房)里料酒倒掉,叫我儿子在空瓶里撒尿。所以人家帮伊介绍的男朋友统统吓跑了。伊敢出头,替人抱不平;伊也热情,她的嫂子就是她给哥介绍的同厂会计。
劲松实在斯文,还怕难为情。他也知道杏梅漂亮,进出家门进出弄堂总要环顾四周朝伊身影望一眼,速速低头。杏梅看在眼里不响。有次,伊看到他朝直弄堂走来,要拐进横弄堂档口即刻拎出马桶刷起来,等他走到眼前,将马桶水往靠近阴沟地上用力一倒,水溅上来,湿了他一鞋。伊想,这次,总会说几句,就可以搭闲话了。劲松还是不响,在原地跳几下快快走了。杏梅在乘凉的时候曾有过对劲松的评介,说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
杏梅凶、泼辣、辣手辣脚,但直爽乐于助人。有次深夜,同楼邻居小孩发高热,孩他娘急得头头转,爹又不在,只好求救杏梅。杏梅二话不说,捏把榔头把停在弄堂里的黄鱼车锁敲脱,驮上娘俩直冲医院。这黄鱼车是直弄堂里的喇叭厂的。第二天喇叭厂里的人寻伊算账。伊反问人家,命要紧还是锁要紧,这种账还要算?人家看到伊吃酸(无法)。
当我结婚成家,夜半三更七想八想那摊家事睏不着,有天夏夜听到窗外楼下弄堂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开窗探头一望,路灯下两个影子。一个笔直,鼻梁上有副眼镜,靠着墙,一个前突后凸,曲线分明,似乎欲前。哦,原来劲松和杏梅,他们好上了?我有点弄不清爽。后来碰到杏梅问一声“怎么还勿结婚?我看到侬与劲松立了弄堂口。伊讲,“热婚。我要么给记耳光让他吃吃。”我问“你为啥要甩他耳光?”伊讲,“这天正好吃了大蒜,他一定要吻我嘴巴,我就重重推开他,对他说,当心吃耳光,他不睬我了。”
后来,杏梅的厂长余耀雨——余秋雨的弟弟请同学吃饭,我也在。余耀雨拿了本他哥刚出版的签名书《文化苦旅》要我捎给杏梅。我说,你在厂里直接给她不好。他说,杏梅向他讨的的,厂里人多见着不方便。我心里忖着,德行。他知道杏梅住我家隔壁。这样一来,我也知道杏梅又想去讨好劲松了。
后来,我搬走了。但我知道,他们该结婚的年纪实在没房,后来也不急了。他们分分合合,性格实在冲突。杏梅凶、心不坏;劲松温、人聪明,一手毛笔字在文革贴出来的大字报上人人见过。杏梅是真漂亮,四十岁,不化妆唇红肤白,劲松放不下。同样,杏梅泼辣却喜欢温和,自己少墨却喜欢文化,喜欢漂漂亮亮的大字。杏梅从二十岁病退开始,一路看过来,一路比较过来,啥都明白了,不再等了,住在一起的老娘走了,亭子间粉饰一下做新房,自己做了新娘,弄堂里的人叫她杏嫂嫂,因为她比劲松凶,人家不叫劲松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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