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知青自强不息 于 2022-1-10 14:18 编辑
23、除牛圈
“除牛圈”是当地方言,意为把牛圈里的肥料清除干净,并将其堆积起来进行发酵备用。 我跟着桂花佬去除牛圈,心想无非是脏一点,应该没有多少技术含量。 我不怕脏,因为学生时代酷爱钓白条鱼。那时钓白条鱼最好的鱼饵是粪蛆,但必须到城郊农民的粪坑里连粪带蛆舀到盛着煤灰的蛆桶里搅拌,才能备好鱼饵。到了文革期间停课无所事事,更是把钓鱼当成每天必做的功课。经钓友指点,到市郊华家山屠宰场遗弃牛羊骨头的地方找蛆。那里蚊蝇成群恶臭扑鼻,每一架动物的脊骨里都挤满了吮吸骨髓的白白嫩嫩的肥蛆。用这种蛆做鱼饵,鱼儿特喜欢咬钩。只是取蛆过后留在手上的那股恶臭,如果钓不到鱼,任你用香皂怎样洗刷子怎样刷,一两天也难消失。说来也奇怪,只有鱼腥味能够彻底去除那股异味,可能是一物降一物吧? 牛圈再脏,和华家山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我挽起裤腿,拿起钉耙就要进牛圈,桂花佬止住了我:“莫急莫急,先把草鞋脱掉。”“脱草鞋?” “嗯啦!”他退掉草鞋,“穿草鞋进去被淤(淤:当地方言①肥料;②施肥——笔者注)水一沤,就会越穿越重,要不了半天就会沤烂!” 我光脚踏进牛圈,举起钉耙就挖。挖下去根本不费劲,可是却怎么也拖不动。桂花佬笑道:“一口吃不成胖子,得慢慢来。”老人边说边示范,只见他将钉耙浅浅扎下顺势往后拖,就把表面一层粪草从边上揭起来,而后用钉耙慢慢往后卷,到圈门边卷成一个长筒,再从长筒的一头往另一头的方向卷,就卷成了一大个近似于无棱长方体的肥料坨,然后用钉耙把它拖到牛圈旁的空地上。 晓得了方法,我学着桂花佬的样子干起来。刚开始因为不熟练,卷起的肥料大一坨小一坨,把它们拖到外面码堆时由于大小不一码起来很费力。渐渐地,我掌握了要领,卷的有些像模像样了,便对桂花佬说:“您老抽袋烟休息一下,我能行。”老人却不肯,坚持要我歇气才肯坐下来抽烟。 我只好和老人一起到牛圈外坐下。老人望着新码的肥料堆感慨不已:“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离开父母,千里迢迢到我们大塘来除牛圈……” 我实在不想说违心的话,只能敷衍老人:“政策啊。”“政策?”老人微微摇头,“政策是挛挛埯!”(挛挛埯,当地方言:挛挛是圆圆之意;埯是眼;二者合一就是圆圈圈的意思——笔者注)老人陷入了沉思。我赶紧岔开话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你看过《增广贤文》?”老人很感兴趣。 “没有没有,我只是听别人说过这话,觉得有点道理,鹦鹉学舌罢了。”我赶紧声明,“不过我倒是很想找这本书看看呢。” “《增广贤文》确实是本奇书,作者是清朝的文人,非常了不起,本来犯了死罪,就因为写了这本奇书让龙颜大悦得以生还。” “你家有没有?借我看看好不好?” “以前有,后来全烧掉了……”老人对我谈起了往事:让他至今依然心有余悸的是,土改时差点被划为富农,最后定为上中农已经万幸了。经过历次运动,害怕惹火烧身,老先生早就忍痛把藏书付之一炬,而且从此发誓再不碰笔。 我理解作为远近闻名的资深私塾老先生被迫自焚心爱藏书的那种无奈和痛苦,但又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善良的老人,只好又一次岔开话题:“桂花佬,您看我堆的肥料有么个问题?” “我正想告(诉)你呢”,老人磕掉了烟灰:“第二层和第一层要岔开堆,才堆得稳,横竖左右都一样,只有这样,才堆得高,堆得稳,堆得牢。” “你再抽袋烟,我先干一下,您看看还有么个毛病?”老人微笑着颔首应允了。 我一边除牛圈,一边回味老人刚才的话,深深为他那些毁于一旦的珍贵的藏书可惜,更为老人弃教务农后的那种从容淡定感动。比起他老人家经历的变故和打击,我的遭遇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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