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书 1960年9月初,我和弟弟正在家里用牛皮纸包刚领到的崭新教科书,罗仄突然来访。 罗仄是我校李老师的孩子,家住校外。他比我大两三岁,暑假期跟随他妈妈到学校玩耍,与我相识并成为朋友。也许是同为教师子弟的原因吧,我们虽从未在一所学校读过书,我对他却毫不设防,他在我家(校园内)竟然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 罗仄见我包好的语文书封面空空如也,自告奋勇要为我写上书名。本来就对他的美术字体羡慕的我求之不得,立马拿出铅笔和水彩颜料,看他一显身手。 他在封面顶部写下“语文”二字,又在中部左右两则竖向写下两句顺口溜:人民公社喜事多;锣鼓打破几十个。之后又用水彩将字体美化一番,让我对他更加佩服不已。 离开前,罗仄提出要借阅我的小人书,信誓旦旦保证全部看完后如数归还。稍稍犹豫后我还是把珍藏的二十多本小人书借给了他,如果拒绝这位新交的好朋友我实在有些难为情。 那时,我对小人书的痴迷绝不亚于今天的孩童对手机和动画片的迷恋。而今奔七的我依然记得,当年得到的第一笔“巨款”就用来买了小人书。依稀记得,新华书店琳琅满目的连环画专柜里的小人书让我眼花缭乱不知所措,最终母亲为我选定一本,内容是长征中红军女战士的故事。 后因家庭变故,买书便成了奢望,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看书的兴趣。只要有一分钱,我都会到小人书摊上去一饱眼福。 小人书摊的常客大都是小学生或学龄前的男女孩童。看守书摊的不管是鹤发童颜的老爷爷,还是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对孩子们都笑容可掬和蔼可亲。即便有人选书时不小心将书掉在地上,他俩也绝不大声责备呵斥。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规规矩矩坐在矮矮的长条凳上安安静静看书,没人喧哗更没有人嬉戏打闹。 上个学期,哥哥(我奶妈的儿子)参加工作前把他积攒的二十多本小人书全部送给了我。突然拥有这么多书我简直高兴坏了,一本接一本看了个够。 这些小人书远远满足不了我的阅读欲望。哥哥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悄悄给我出了个主意:“我晓得这些书不够你看,你星期天可以拿它们去摆书摊啊!赚到的钱不就可以拿去看更多的书么?” 至今想起来此事真有些不可思议,一个不满十岁的娃娃居然可以瞒着家长,独自背着一书包小人书从从容容到街边摆摊,竟然不怕被人抢劫,不怕被人拐卖,也没有失联的恐惧。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那年头歹徒慑于治安之威?抑或二者兼而有之?再或者是我这个毛头小子有些幸运? 我清楚地记得头天晚上的兴奋和忐忑夹杂着些许胆怯,但那胆怯终归被阅读的欲望替代。毕竟当时还是懵懵懂懂不谙世事的孩子,很快就在美好的期望中呼呼睡去。 第二天早晨,兄弟们还在睡梦中,母亲已经外出。我把事先准备好的两张贵州日报和那二十多本小人书将书包塞得鼓鼓囊囊,兴冲冲地出了家门。 我径直到了火车站,在广场边人行道的树下找了几块断砖压住报纸四角,把小人书整整齐齐摊开,正儿八经地当起摊主来。 那时贵阳刚通火车不久,火车站的位置还比较偏僻,过往行人不多,我的书摊前一开始真的算得上门可罗雀。 行色匆匆的成人对我的书摊视而不见,间或有路过的孩子驻足观望,蹲下来挑挑拣拣,我的心脏便会狂跳不已,眼巴巴等待开张生意。我看得出有些翻检小人书的小弟弟对某本书真心喜欢爱不释手,但确实因掏不出一分钱而恋恋不舍地离去,不免同病相怜。当一个与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带着他的弟弟挑好两本书后,可怜巴巴央求我说他只有一分钱,请我允许他的弟弟也看一本时,我爽快地答应了。虽然减少了一半收入,但我还是很高兴。毕竟,生意开张了。 说来也怪,那兄弟俩蹲下看书之后,很快就陆陆续续引来了一些能够掏钱看书的顾客。当然,全都是些大大小小的孩子。 正午将近,书摊前没了人影,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数数兜里的硬币,一毛一,足够我下周每天放学后到小人书摊去看一本书了!我满心欢喜地收了摊,回家的路上一蹦一跳高兴得唱起儿歌《快乐的节日》来: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啊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日复一日,我等着罗仄归还我的小人书,望眼欲穿。 一周过去了,罗仄没有出现。两周过去了,罗仄依然没有踪影。两个月过去了,罗仄连同我的全部藏书仿佛从人间蒸发,音讯了无。 我失望、沮丧、愤怒到了极点。因为不知他的家庭住址,只好鼓起勇气去找他妈妈李老师索要自己的小人书。李老师并不否认她的儿子向我借书,糊弄我说下周一定归还。而到时一次又一次大言不惭地对我说她忘记了,让我屡屡都无功而返。最终,李老师给了我五毛钱便再无下文。 我不敢告诉妈妈,因为她为我们四弟兄已经操碎了心。 我恨透了罗仄!恨透了李老师!我愤怒却无可奈何! 罗仄啊罗仄,你窃走的何止小人书,你窃走了我对你的信任,还有一个天真孩童对纯洁友情的珍惜和神往啊! 2016-6-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