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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车偶遇
夏天,我回天津办事,第一次坐上了快车,而且是整洁的特快列车。车上的人并不多,空了许多的座位,我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这样就能一路欣赏窗外的风景了。
中午时分,肚子有些饿,下乡的生活一直很清苦,现在似乎有点顶不住了,我便朝餐车走去。
餐车在列车的中部,穿过两节车厢就到了。餐车很干净,只有几个人在就餐。
“想吃什么?”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员问道。
“都有什么?”
“都在这呢。”服务员指了指旁边。
我这才看见,那挂着块黑板,上面写着一些菜价什么的。自己上下来回地看了看,就要了一盘青椒炒肉和一碗米饭。
依旧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静静地等待。
不一会儿饭菜就送来了。看着那诱人饭菜,让我馋涎欲滴,恨不得一口就吞进肚里。可又一想,也不着急,还是慢慢地享用吧!
刚吃了几口,我就感觉对面坐下了一个人。抬头看去,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有着一张圆脸,头发有些打卷,身上穿着绿军装,只是没有领章。
我有些奇怪,这么多的空位子,为什么偏要坐在我的对面?可这位中年男子到是满脸笑容地冲我点了点头。
很快,中年男子要的菜就送来了,一盘木须肉、一盘鸡块,外加两瓶啤酒。我感到不太方便,就起身准备换张桌子。
中年男子一把拉住了我,笑着问:“你是知青吧?”
我不解地点了点头。
“来、来、来,先坐下。”
中年男子硬是把我给拉回到椅子上。然后,他隔着桌子伸过了手,“我叫巴图,是蒙族人。你贵姓?”
“我姓欧阳。”我急忙抬手与他握了一下。
“欧阳?”巴图盯住我,“你这姓,在汉人中也是‘少数民族’啊!”
“是啊,确实不多。”我有些尴尬。
“你这是回家探亲?”
“不,是到天津办事。”
“哦,那得明天早上才能到呢!”
我点了点头。
巴图把双臂抱在胸前,颇为得意地看着我,“我去的地方可比你远多了,呼和浩特!”
“那是够远的,得在北京换车。”
“你去过?”
“没有。但我知道,那是内蒙的首府。”
巴图嘿嘿地笑了,接着又说:“你看,只要是碰到你们知青,就会有说不完的话。”
“你们家有人下乡?”
“没有!”巴图摇了摇头。
“您的汉话说得真好,一点儿也听不出来是蒙族人。”
巴图得意地晃了下头。接着他打开了啤酒,转身又向服务员要了一个酒杯,递给我说:“一起喝。”
“不用、不用。”我慌忙地推辞。
“你看,见外了吧!”
巴图硬是把酒给斟上了,还夹了一只鸡腿放到我的饭里。面对一个陌生人的热情,我感到有些手足无措。自己想把鸡腿夹回去,可他却说已经碰到了我的饭,就算了吧。
我只好说了声谢谢,便又搭讪着问:“您是做什么的?”
巴图边吃边说:“现在没什么正经事。”
我有些不安,他也看出了这一点,咧开大嘴笑了。
“告诉你吧,我过去是内蒙骑四师的。”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后来从马上摔了下来,腿落了残,就复员了。”
听说他是一位复员军人,我放松了下来,兴致也上来了。
“您打过仗?”
巴图并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我跟前的啤酒,“你也喝呀!咱们边喝边聊。”
我端起酒杯泯了一下。
“其实也没打过什么大仗,只是在一次打土匪时,马被子弹击中了,我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巴图拍了拍他的右腿,没再往下说。
“马呢?”
“死了。”
“听说军马都是很通人性的,会冒死保护主人。”
“唉……,还是不提这个吧。”
巴图的嗓音有些发颤,把头转向了窗外。
半天,他才又转了回来,喝了口酒,看着我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是说说你吧!”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是在兵团还是插队?”
“插队。”
“是农区还是牧区?”
“半农半牧。”
“那好哇,有肉吃!”巴图点了点头,“我们蒙族人,要是没有肉可受不了。”
“主要是羊肉。不过,我从小就吃不惯。”
巴图嘿嘿地笑了,“没关系,时间长了就会习惯的。”
接着,他又问:“有蒙族人吗?”
“有,不多。不过,我们知青跟他们处得挺好的。”
巴图举起了酒杯,冲着我说:“来,咱们蒙汉民族干一个!”
我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巴图抬头将一杯酒全都喝了下去,最后还把酒杯倒过来示意了一下。
“你怎么就喝那么一点儿?装假!”
“不是、不是,我的酒量确实不行”我急忙地解释着。
“没关系,慢慢地喝,酒量是练出来的。男人吗,不会喝酒怎么行呢!”
“我天生就不行,一喝酒就脸红。”
“其实,我跟你一样,也爱脸红,也不算是特别地能喝!”巴图憨厚地笑了。
“都说你们是马背上的民族,骑马、喝酒、吃肉样样都行!”
“当兵的时候,连里也不让喝酒,我就偷偷地喝。”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可这不争气,每次连长都能看出来,所以经常挨罚。”
“罚什么?”我有些好奇。
“打扫马圈呗!”
巴图哈哈地笑着,又把一杯啤酒喝入肚中。
“您现在做什么工作?”我又一次地问道。
“没什么正经的工作。”
巴图收敛起了笑容。
“您这也算是伤残军人,国家应当管的。”
“管啊!你看,”巴图搬起了食指,“刚复员那会儿,安排我在工厂看大门。”
接着他又搬起了中指,“还在电影院卖过票。”
“在小百货看过仓库。”
当他搬起小拇指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一时都说不清了,反正是干过不少的活。”
“怎么都没干长?”
“唉,我这个人好动,待不住,时间长了心就烦。”巴图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那家里人可跟着受罪了。”
“家里人?”
巴图抬起了头,“我一直都没有成家,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巴图用手抹了下嘴。
“您就一个人过?”
“可不!一个瘸子谁愿意跟呢?”
巴图将头转向了窗外。
“那您现在靠什么生活?”
“说是照顾我,有时街道办事处会给我找一些能在家里干的零活,不过也没意思。”
看着巴图样子,我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巴图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有个哥哥,在齐齐哈尔的一个工厂里当军代表,是他经常帮我。”
“您这是从齐齐哈尔过来?”
“可不!我每年都去他那几趟,所以经常从呼和浩特到齐齐哈尔来回跑,就连路费也是他们拿的。”
“他们条件不错。”
“嗯。”巴图点点头,“我嫂子是个医生,就一个姑娘,也在她那医院里做护士。”
“怎么不找哥哥给你弄个象样的工作?”
“找过!可他说了,我的性格不适合在工厂上班,最好能给我一群羊、一匹马,骑着在草原上游荡。”
我笑了起来,巴图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哥哥当兵也有很多年了。”
“可不!我们一块儿当的兵,可他现在都是团级干部了。”
“你看!”巴图挺起了胸,用手拍了拍,“这衣服就是他新送的,四个口袋。”
“是啊,这是干部服。不过,您要不是摔坏了腿,怎么也是个营级了。”
巴图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又端起了酒杯,冲着我说:“来,喝!”
我主动地与他碰了下杯,把整杯酒喝了下去。接着,我又拿起了酒瓶给他满上。
“你自己呢?”巴图指了指我的酒杯。
“我差不多了。”
“哎——,你小子挺能喝的吗!”
巴图接过了酒瓶,但只给我倒了半杯就空了。他转过身把服务员喊了过来,又要了两瓶啤酒和两个菜。
我急忙地说:“我这半杯就足够了!”
他回过头来,“客气啥!你们是知青,又能喝酒,又能白呼,我最喜欢跟你们聊天了。”
酒、菜又送了上来,巴图把我剩下的菜合在了他的菜中,又给我续满了酒。我也就不再客气了,说:“好,恭敬不如从命!”
“这就对啦!”巴图拍了拍我的胳膊,“你们不是经常说烟酒不分家吗!”
我们就这样吃着、喝着、聊着,巴图显得非常地高兴,只是他的大嗓门不时地把别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火车减速进站了,缓缓地停在了站台前。我和巴图都靠在窗边往外看,没有多少人上下车。不一会儿,火车又开动了起来。
“你经常坐火车吗?”巴图转过身来问我。
“哪有那条件呀!这次还不是借着公出,顺便看看家。”
“我到是经常坐火车,这一道儿上总能碰到你们知青。有北京的、天津的,还有上海的,就是上海知青说的话不好懂。”
“是不好懂。”我点点头。
“我没有家,也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哥哥还不在跟前。虽说他们一家对我都很好,可我也知道,不能太拖累了他们。”
巴图揉了揉鼻子,低下了头。
“您别这么想,我们下乡跟您也差不多。”我宽慰着他。
巴图抬起了有些湿润的双眼,慢慢地说道:“所以碰上了你们知青,我就觉着特别地亲。听你们讲所受的苦,我也一样觉着难过。”
我被感动了,便拿起酒瓶把他的酒杯给斟满了。他端了起来,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先给我夹了一块肉,自己只吃了口菜。
忽然,我听到了几声重重地咳嗽,抬起头看见服务员正盯着我们,这时我才发现整个餐车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在用餐。
“怎么啦?”巴图问道。
“差不多了,这就剩下咱俩啦。”
巴图的脸色发红,身子也有些打晃。他举起酒瓶看了看,笑着大声地说:“那好,这最后一点儿,均分!”
我用手捂住了酒杯,“你都喝了吧,我喝不了啦!”
“那怎么行!”
巴图近乎粗鲁地拉开了我的手,把两个酒杯放到一起,来来回回地一点点地倒酒,直到他觉得满意为止。
我们一同举起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最后,我还学着他把酒杯倒过来示意了一下。巴图看着我,眼色有些朦胧,可脸上现出了一副满意的笑容。
“你坐的是硬座?”
我点了点头。
“我买的是卧铺,还是个下铺。”巴图用力地向下指了一下。接着,他又把身子凑了过来,“晚上你到我那儿,咱们再接着聊。”
我看了看他,拿不准是否应该答应,就对他说:“谢谢您,真是太谢谢啦!您也该好好地歇着了。”
“不要老说谢,我就愿意跟你们知青聊天。”巴图用力地抽了一下鼻子,“今天真高兴……,好久都没有这么高兴了……”
巴图的泪水流了下来。他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绢,在脸上不停地擦着。
我的眼睛也湿润了,劝慰道:“以后还有机会!只要您来回跑,总是会碰到知青聊天的。”
巴图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这时服务员赶忙走了过来,冲着巴图说:“我送你回车厢吧?”
我急忙站了起来,“还是我来吧!”
巴图抬起头看了看服务员,又看了看我,然后把胳膊伸了过来。
到了卧铺车厢,我先用毛巾帮他擦了擦脸,然后扶他躺好。临了,他还是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晚上你可要过来,咱们再好好地聊一会儿。”
回到座位上,我再也无心去欣赏风景,只是闭着眼靠着,心情久久地不能平静,但我再也没有去找巴图。
巴图是一位极其朴实的蒙族人,一位伤残的复员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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