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秋不老 于 2021-12-27 10:34 编辑
三年之后的深秋,一个衣着简朴的青年汉子步履沉重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他就是刑满出狱后的邱正茂,当年他虽然失手打死了李道龙,但是幸亏有当地大队委和村民们为他作证求情,鉴于死者生前劣行累累且作恶在先,因此法院依法轻判了邱正茂有期徒刑五年,又因在服刑期间有立功表现被提前两年释放。 邱正茂走进罗庄村外的坟岗,跑在前边领路的是小兰家那只叫“花花”的老犬,它飞快地窜到一座没有墓碑的土堆前匍匐下来,一边用爪子急促地刨着坟前的泥土、一边发出“呜呜”的哀鸣。
邱正茂在坟前燃起了纸烛、缓缓地跪下来接连磕了三个头,他梗咽着喊了一声:“老婆,我看你来了!”,就“哇”地一声放声痛哭起来······ 许久许久,邱正茂渐渐地平静下来,他盘腿面对坟茔坐着:“小兰,你还记得吧?自从那天我们好过之后,我一直在私下里叫你老婆;今天我还是要这么叫你,因为你是为了我而死的”。 “刚才我去了你家,我是跪在你的父母面前、打算被他们骂个够、打个够的,因为的的确确你是为我而死的,我就是不可饶恕的、杀害了你的凶手”。 “可是你的爸妈没有骂我、更没有打我,或许是见到了我就想起了你,他们拉住我的手边哭边说:‘小邱啊,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怪我的女儿出身在地主成分的家庭,她命苦啊!’”。
“这是你写给父母的遗书”,邱正茂说着就从兜里掏出的一张发了黄的纸片读起来,“爸爸,妈妈,我走了,你们千万不要太难过,就只当我嫁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不怪你们逼我嫁人,因为我知道爸妈为了我们家那倒霉的地主成分受够了罪、受怕了罪。女儿最后拜托你们:将来如果你们能见到邱正茂,可千万不要责怪他,因为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欢我的,他不是躲起来不见我,一定也是遇到了麻烦而身不由己;请你们一定要转告他,就说我罗小兰誓死也没有背叛他,我也希望他将来对待他心爱的女人也像对待我那样的真心和忠诚······”。
泪流满面的邱正茂读不下去了,她揣起遗书:“老婆!你用牺牲生命的方式向我奉献了全部的爱, 可是我却受之有愧啊!你知道吗?我因为过失伤人致死被服刑三年,从此就又和一位叫甘秀的女孩结下了不解之缘;她怕我在劳改农场里吃不饱、穿不暖,就给我寄钱、寄粮票、寄衣服;每到年底,她就拎着大包小包来农场探望我;不仅是狱友、就连管教干部们都这样说:“你将来要是辜负了这样的好女孩,我们都不答应!所以我欠了她不得不偿还的感情债啊,今年秋收之后我和甘秀就要结婚了,你要是不乐意,就到我的梦中来吧!来痛骂我这个负心汉一顿,来听我跪在你面前说声‘对不起’,这样或许会减轻我对你的愧疚”。
······“哇”地一下,睡在邱正茂身旁的小翠发出了惊恐哭喊声、把邱正茂从极度悲痛的回忆中惊醒。 原来,小翠刚躺到邱正茂的身边,一股子刺鼻子的陌生男人的气息就扑面而来,这气息使得她超脱了“借种”的本意而激发出强烈的生理上的欲望,她恨不得邱正茂会立马跃起把她压住;然而,此时的邱正茂却如同一具仅仅会打呼噜的死尸。
凭着女人的第六感觉,小翠知道邱正茂是在佯装熟睡,这种无声的拒绝顿时使她产生了强烈的羞耻感,她感到面颊发烫、浑身冰冷、心口作痛、又怕又悔;她想离开,可是僵直的身体已经不再听从意识的使唤,想呼救、可是却没法张开抖抖瑟瑟的嘴唇。
“妈呀!我怕是要死了”,想到这小翠恐惧万分地拍打着胸口、拼尽全力展开了嘴巴,终于如释重负地“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被小翠的哭声惊醒过来的邱正茂知道:眼下正从身后搂着他的既不是小兰,也不是甘秀,而是一个摒弃了尊严、来请求性施舍的可怜的女人。 他知道只要自己轻易地翻个身,就可以同时满足两个人的欲望,但是此时的他仿佛听见小兰正语重心长地说:“正茂哥,我罗小兰誓死也没有背叛你,我也希望像对待我那样真心和忠诚地对待甘秀!”。 他仿佛看见王庄的村民们正指着小翠抱着婴儿低声议论着:“野种,一定是邱正茂弄出来的野种!”。 他仿佛看见甘秀已经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正无比温存地对活泼可爱的儿子说:“等你爸爸回来一块吃,好吗?”。 他还似乎看见妻子在悄悄地哭泣。
邱正茂渐渐地冷静下来,没有去理会在身边簌簌发抖地抽泣着的小翠,直到她哭够了、悻悻地离开,他也没有让佯装熟睡的鼾声停止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邱正茂老人的心里一直牵挂着两个女人。一个是死去的小兰,另一个就是不知死活的小翠。 前不久他去了一趟罗庄,在祭拜小兰的坟之后又去看望了依然在世的小兰的母亲,老人家有八十多岁了,身体很硬朗,虽说是孤寡,但享受着集体给予的“五保”待遇。
然后邱正茂又去了王庄,他打算见一见小翠。 当那两扇熟悉的大门“吱啦”一声打开的时候,他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位白发苍苍。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就是当年远近有名的美人。 邱正茂见小呆呆地瞅着不速之客发愣,就赶忙自我介绍:“嫂子,我是小邱,邱正茂”。 “是小邱吗?”,老妇人激动地一把拽住邱正茂的衣袖,“你来看望我的,是吗?”。 邱正茂:“是啊,嫂子,我是来看望你的”。 小翠请邱正茂进屋、敬茶,在随后的交谈中邱正茂得知:由于小翠始终没有生育,李祥龙就因此沉溺于烟酒,在他四十岁那年,小翠领养了娘家姐姐超生的一个女婴,可五年之后李祥龙就死于肺气肿,变得自顾不暇的小翠只好又把女孩送还了姐姐,然后就一直守着那两间瓦屋没有改嫁。 小翠因年迈丧失劳动力之后,由于李祥龙的侄子不同意将来继承婶娘遗留下的两间瓦屋,同时也拒绝为婶娘养老,因此经协定由村委会将来继承遗产,并给予小翠享受“五保”待遇。 小翠说罢,神情异样地环顾了一下这徒徒四壁、早已破旧不堪的老屋说:“我们村和早先大不一样了吧?三十多年前我家的屋算是全乡十里八村唯一的瓦屋,是最好的吧?可现在呢,算是最差的啦!你自己出去站在高岗上看看,现在瓦屋算个屁呀!王庄好多人家都盖起二层楼了。可我家呢,祥龙早就不在了,我也就要不在了,这屋子也该归村委会了,想不到临死前还能见到你啊,谢谢你还想着我------你的老妹子”。 邱正茂清了清发干的嗓子眼:“你现在过得还好吧?”。 小翠苦笑着:“好啊,三餐温饱是有的,可就是一道过年过节,看着别人家儿孙满堂的,我就感到特别凄凉,特别恨那死鬼李祥龙!他得什么毛病不好?偏偏得的是不生孩子这绝子绝孙的毛病!最后他倒是晓得先死了快活,留下我一人孤苦伶仃地受罪呢!”。 邱正茂听了赶忙安慰道:“嫂子你千万想开一点啊,现在国家的政策好,即使没有儿女也可以做到老有所依,孤寡也就不等于是孤独,你知道吗?现在的城里人结了婚不要孩子的夫妇可多了”。 “那是废话!小邱你放心,嫂子我想得开的”,紧接着小翠的话锋一转,“但是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件事想不开,今天既然你来了,我就一定要问个明白”。 邱正茂的心脏“咯噔”了一下:“什么事?” 小翠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那天晚上你······你真的睡着了吗?”。 邱正茂装着糊涂:“哪天晚上?”。 小翠:“就是三十多年之前,你在我家住的那一晚"。 邱正茂故作惊讶:“那一晚怎么了?”。 小翠:“你真的不知道?”。 邱正茂:“嫂子,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那天晚上被祥龙哥灌多了酒,后来一上床就呼呼大睡了,一直到天明都没睁眼”。 小翠叹了一口气,将信将疑地:“哦,那我就不说了,你也什么也别问了”。 在告别了小翠后的很多天里,邱正茂的心久久地不得平静,他甚至感到了淡淡的愧疚和自责,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问自己:“假如那天夜晚他满足了小翠的愿望,假如小翠也因此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孩子,那么李祥龙还会因为沉迷烟酒而丧命吗?小翠的晚年还会如此孤独吗?”。
诸位男性读者,如果让时光再倒退到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如果您就是邱正茂,那么您该怎么做呢?”。(全文完) 秋不老完稿于约2009年秋
本文略有删节。 向阅读本文的老年朋友们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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