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知青自强不息 于 2021-12-23 21:01 编辑
5、过关 一九八三年夏天，春桃以考生的身份走进自己任职三年的学校——T县城关一小的考场，在第一排正中的课桌上找到了与自己准考证相同的编号。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规模空前的考试。是对全国小学教龄未满25年的在职教师根据任职专业对语文和数学分别进行的考核。考核内容分教材和教法两个部分。前者就是今天的统一考试；后者由教育主管部门牵头组织的专家组对考核对象逐一随堂听课进行考评。 官方对本次考核冠以的正式称谓是“教材教法过关考核”，及格标准为80分。 在城关一小参加考试的全是城关学区所辖范围的小学教师。监考官由教育局工作人员担任，考场由教育局副局长李嘉毅负责督导。 毋须讳言，教育界是“文革”重灾区。众所周知，浩劫开始，首当其冲的就是学校。一夜之间，十七年教育路线被斥为“修正主义路线”全盘否定，大中小学全部停课“闹革命”，教学工作全面瘫痪。肩负“传道、授业、解惑”使命的老师被贬为“臭老九”统统靠边站；那些兢兢业业诲人不倦的优秀“人类灵魂工程师”惨遭迫害，致残、致疯、致死者不计其数。千百万中学生无学可上无书可读，卷入动乱后被迫辍学上山下乡。大学停止招生，中小学形同虚设名存实亡；教育事业在“学工学农”的幌子下毁坏殆尽，国内出现大批文盲和半文盲①，有着五千年辉煌文明史的泱泱大国出现了可怕的知识断层。 曾经在基层工作多年的李副局长是资深教育工作者，调任教育局工作之前是州民族师范的校长。作为亲历者，他见证了“文革”前后的社会变迁，对华夏大地惨遭破坏的教育环境和现状深为忧虑，深知此次考核非同小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更不敢掉以轻心的自然是考核范围内的老师。尽管他们年龄悬殊，资历不一水平各异，但都得接受统一的检验。还在复习阶段就有传闻：不能通过此次考核的人员将被取消教师资格！虽然那时还没有“下岗”之说，但大家的心里都不可避免地罩上了失业的阴影，心理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春桃当然也不例外。不过她从来都不是畏首畏尾的人，暂短的紧张过后她迅速调整心态，很快就镇静下来开始查看试卷。此刻，平日里教学生应对考试的那些技巧自然地冒出来：认真审题，先易后难，科学分配有限的考试时间；要深呼吸保持镇定，克服紧张情绪；交卷前必须认真检查避免疏漏……春桃仿佛觉得自己学生的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她，必须考好，决不能在孩子们面前丢脸！ 看完试卷，春桃信心倍增。试题虽多，但基本上都在掌握的范围内，她开始认真作答。 春桃能够从容不迫考试，得益于二姐（“文革”前就已经在成都某技工学校任党委书记）的忠告。八年前她师范毕业返筑探亲时，二姐与她有过一次长谈，其中的告诫她至今记忆犹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绝不可骄傲自满固步自封！学无止境教学相长，绝不可误人子弟！要给学生一滴水，自己必须得有一桶水！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人贵有自知之明。春桃知道，自己不过是老三届中的老幺，徒有中学生的虚名。虽然插队五年后受到命运之神眷顾，进了师范学习两年，无奈彼时“文革”尚未结束，两年中真正能够学习的机会少得可怜，大量时间被莫名其妙不务正业的“学工学农”占据，那纸文凭的含金量实在有限。 春桃谨遵慈父的谆谆教诲：“你虽然师范毕业，要走的路还很长，当老师不容易，教书育人，打铁要靠本身硬！” 因此，从走上讲台的第一天起，春桃就不敢有丝毫懈怠，踏踏实实地自觉充电。除了认真学习二姐提供的《现代汉语》《古代汉语》等与教学直接相关的内容，还自行购买了《教育心理学》和《儿童心理学》等与工作间接相关的书籍，认真学习，受益匪浅。 正因为如此，春桃此刻胸有成竹，一点也不慌乱。 看到选择题，一年前的画面立刻出现在眼前：中专招生考试，她被抽调担任监考官，亲眼目睹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一个男孩居然用抓阄的方式解决选择题中的疑难问题！想到这里，春桃不禁暗然失笑。 此刻，春桃身后的杜娴正在为选择题犯难，她绞尽脑汁也无法从四组相近的答案中确定正确的一组。 杜娴和春桃一样，也是城关一小三年级的语文教师。三年前春桃从镇中心完小调到这里时就与她在同一个办公室共事，并将八〇届新生教到现在。 杜娴比春桃大六岁，教龄却比春桃多十年，但那十年正赶上浩劫动乱，杜娴的业务非但毫无长进，之前在师范学习的专业知识也几乎荒废殆尽。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婚姻生活，拿着足额工资却无所事事，正好有空接二连三生养孩子，家庭生活倒是搞得有声有色。 杜娴向来自我感觉良好，动辄总喜欢以老牌师范生自居，根本瞧不起比自己年轻的同事。让她始料不及的是，春桃的到来竟然会使她的压力陡增：一年级期末考试，春桃班级的总成绩和人均分都超过了她的班级（而之前春桃还休过四十五天产假），顿时让她的优越感大打折扣。 从此，为了赶超春桃，杜娴使尽浑身解数，处心积虑把教学生考试如何作弊的技巧发挥到极致：在考试前调整座位，让成绩优劣悬殊的孩子坐到一起，美其名曰方便互相帮助；唆使学生在听写时碰到不会写的生字生词时，可以四处观望，仔细查看教室墙壁上的宣传标语和宣传画上有没有相同的文字可以照抄，美其名曰灵活机动。 更有甚者，干脆赤膊上阵亲自捉刀，在已经批改统分发还的本班试卷上，模仿学生笔迹用铅笔为不能填空的学生填写答案，并覥着脸要求评判该题的春桃为其加分。 刚直不阿的春桃非常鄙视这种误人子弟的卑劣行径，指着括号边上的红色批注符号“？”断然拒绝了杜娴的无理要求。尽管十分厌恶杜娴，为人厚道的春桃还是顾忌泄露她的隐私损害她的名誉，没有传播她的丑闻，更没有向领导透露半点有关的情况。 然而，心虚的杜娴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对春桃心存芥蒂耿耿于怀。 做完试卷的综合题，春桃抬腕看表，考试时间已经过了大半，她开始构思作文。 作文内容不限，自由命题。要求考生写出不少于若干字，言之有物，反映真善美的文章。 能够写的东西很多，写些什么呢？春桃的脑海里突然冒出“牵挂”二字。对！就写《牵挂》：插队时与千里之外的父母彼此牵挂；读师范时牵挂生产队里那位视她如己出的房东大娘陶妈；婚后牵挂早出晚归的丈夫；现在牵挂寄养在省城公婆身边那快满三岁的儿子；因病离开讲台时又牵挂自己的学生和落下的课程…… 素材很多，春桃此时思如泉涌。她斟酌后果断取舍，决定写与教学和学生有关的内容，开始通过笔端在试卷上留下一行行饱含深情的文字。 作文一气呵成，她仔细默读两遍，改掉了两个错别字和一处笔误，满意后才松了口气。 春桃并不急于离开，再一次认真检查试卷。确认无误后距规定交卷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正准备起身，杜娴突然在身后扯她的衣服求救；她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听到一声猛喝：“干什么？！”只见巡视考场的李副局长正站在门边，目光如炬紧逼杜娴…… 不久，“教材教法过关考核”成绩公布：全县小教仅有10名语文教师合格；其中包括城关一小的春桃和另一名老师。而全省小教“语文”科考核合格率仅为15%。② 办公室内，杜娴酸溜溜地与春桃搭讪：“祝贺你，未来的教导主任！”羡慕嫉妒恨溢于言表。正在埋头整理私人物品的春桃头也不抬充耳不闻，她此时已经不屑于搭理杜娴，马上就要搬到四年级办公室，根据学校领导的安排继续带领她的学生升级，直至他们毕业。 而杜娴则返回去教一年级，春桃至少三年内不会再和她共处一室了。 注： ①详见何博传著《山坳上的中国》（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10月第一版）P：394“根据1982年的普查资料，最能说明我国人口文化素质的数字就是在12岁以上人口中有2.35亿人属于文盲或半文盲。” ②详见《山坳上的中国》P：405“（贵州）1983年就所用教材的一次考试，全省教龄未满25年的教师中及格率（80分以上）小学语文只有15%。” 2015-5-01 18:03于贵阳 | 
发表于 2021-12-23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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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24 09: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