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知青自强不息 于 2021-12-15 20:56 编辑
2、暗箭
寒假结束,春桃从省城探亲回来,正好赶上全区老师在区府所在地的中心小学集中学习。让她喜出望外的是,从学区视导员在最后宣读的教育局有关实习教师转正和人事调动的文件中得知,她已经转正并从十五公里之外的廊栋(大队)小学调到该校任教。
廊栋小学坐落在距廊栋侗寨一华里处的乡村公路旁,凹型的两层木楼房坐北朝南面向公路,是一栋新建不久,有着侗族风格回廊的教学楼。楼前有一块较大的操场,操场东、南、西三面的枫木树仿佛天然的围墙把学校和公路及稻田隔开,教学楼背后三四米处,有一条蜿蜒伸向公路下坎大片田野的小溪,小溪上游远处的侗寨在绿树丛中隐约可见。小溪清澈见底,溪水潺潺终年不断。 这所学校共有一至六年级和初中共七个班,按当年的俗称是一所颇具规模的“带帽”中学①。全校教职工十三人中只有三个是公办老师,其余均为民办编制。同事中只有一位女教师叫潘金凤,是廊栋寨里的侗族姑娘,春桃与她情同姐妹。 校长是参加过抗美援朝回来的复员军人,讲话干净利落,处事雷厉风行,也是廊栋寨里的侗族长辈。
春桃回到廊栋小学办理工作移交手续,迫不及待打算当天返回区里报到。无奈学校里的老师苦苦挽留,他们已经自发组织起来要为春桃饯行。盛情难却,春桃当然不能辜负这些相处整整一个学期的侗族同事们的好意。 校长按照惯例主持新学期开学前的工作例会。春桃受邀列席会议,与昔日朝夕相处的同事们坐在一起,不禁感慨万千,年近退休的粟老师和蔼可亲,待她如同自己的女儿,呵护有加;其他老师也都像弟兄一样,待她如同自己的姊妹。这些淳朴善良的侗族老师在她实习以来对她的关照和帮助的点点滴滴,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 简短的例会结束时,校长叮嘱大家:“散会后到我家吃饭,欢送郭老师。”接着又开玩笑道:“一个都不准迟到!哪个迟到我一定要罚他喝酒!明天郭老师就要走了,大家——” “不能走!”贫宣队代表潘富贵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拦住大家:“这个老师不能走!她必须把贪污我们贫下中农捐给学校的木料打的大柜子留下来,才能够走!” 贪污木料?大柜子?大家惊恐地望着这位不请自到的怒目金刚,暗暗为春桃捏把汗。只见春桃不慌不忙,平静地迎上前去,打开教室旁的房门,她办公兼卧室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单人床上放着打好的背包,旁边是她实习时带来的樟木箱。办公桌上堆着一摞卷子,靠墙立着几本教学参考书。椅子上放着个脸盆,床头靠墙有一个还没有安装玻璃也没有刷油漆的床头柜,哪里有什么大柜子的踪影。 潘富贵顿时像皮球泄了气,方才气势汹汹涨得通红的面孔瞬间变得煞白,低声喃喃自语:“何至会这样呢?何至会这样呢……” 春桃进屋单手将床头柜拎到屋外让大家参观:“请老师们看看,这就是他讲的大柜子!”说完在潘富贵面前站定,逼视着他:“你也太卑鄙了吧!到学区去诬告陷害一次还不够?又想在这里败坏我的名声?老实告诉你:放寒假前上级早就派人来调查清楚了,你到底还想干啥?” 潘富贵不敢与春桃对视,张皇失措地扭过脸去。春桃依然愤愤不平:“我今天当着全校老师的面告诉你:打这东西的木料是从柴火堆里捡出来的废料,废物利用,你懂不懂?既然你非要留下不可,我就让它回归柴火!”说完怒不可遏双手将床头柜高高举过头顶,愤然砸下楼去。 潘富贵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春桃一阵数落,早就恼羞成怒。此时见春桃怒砸床头柜,仿佛捞到一根稻草立马反扑:“你对贫下中农什么态度?毛主席说贫下中农要管理学校,你什么成份?” “成份?嘿嘿!”春桃冷笑一声,向来厌恶仗势欺人动辄拿成份说事的她可不吃这一套:“笑话!你听好了:我出身工人阶级家庭!毛主席说,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你蛮不讲理,背地里暗箭伤人,也配代表贫下中农?”春桃理直气壮、掷地有声。潘富贵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无言以对下不来台。 “莫吵莫吵!”粟老师把潘富贵拉到一边,用侗话低声劝他:“算了算了,你错怪郭老师了!我亲眼看见,那几块木板的确是从柴火堆里扒出来的,是木匠装板壁时裁下的短头,你确实是错怪郭老师了!” “我…我…我没有到学区去告她呀!”潘富贵乘机借坡下驴,边说边溜。 随后,潘富贵差读三年级的儿子来请粟老师到他家喝酒。“告诉你爹,今天不行,我要到校长家去吃饭。”小家伙无功而返,但很快又折回来,带着哭腔央求粟老师:“我爹说了,如果请不动你,今天他就要打死我!粟老师,求求你跟我走吧!”粟老师见孩子说得实在可怜,只好答应了,便对春桃表示抱歉。春桃并不介意,请他尽管放心。
欢送宴会结束后,春桃如约随金凤到她家借宿。金凤母亲听闺女述说床头柜风波后大吃一惊:“郭老师,也只有你敢顶撞他,若是我们家金凤,恐怕他会动手打人呢!” “他敢动手,我就敢和他拼命!” 夜里,姊妹俩躺倒床上,金凤悄悄告诉春桃,对她暗中使坏的另有其人,是他们寨子的民办教师潘财旺。 “潘财旺?我没有得罪过他呀!” “还记得上个学期校长硬要你替换他教六年级语文的事吗?” “当然记得,可我实在是推辞不掉才接替他的呀。再说,那不是减轻他的工作量么,他为什么要记恨我呢?” “桃姐,你断了他的财路,他不记恨你才怪!”金凤一五一十告诉春桃事情的来龙去脉:上学期校长接二连三接到多名家长举报,说自己上六年级的孩子放学后老不回家,被财旺老师叫去种他家的自留地。既不能按时回家帮忙干活,又耽误功课。对财旺老师这种滥用权力私自剥削劳动力的做法表示极大的不满,强烈要求校长换掉他。 校长平日虽然处事果断,但对同宗同族的潘富贵也不好公然开罪。暗中找其他老师协商和平解决的办法,但大家都害怕专横跋扈、刚愎自用的潘富贵,没有一个人敢接替他的工作。校长无奈之际突然灵光一闪,何不名正言顺地利用师范毕业正在学校实习的春桃老师? 毫无疑问,失去了毕业班的教学工作,潘财旺自然就失去了免费使唤劳动力的权力和机会,于是怀恨在心,一再诬告滋事。 原来如此!
春桃倒吸一口凉气,几个月前的情景顿时涌上心头:那天春桃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潘财旺已经在座。校长开门见山:“郭老师,你来实习已经两个月了,一直没有教过主科。现在学校为你创造实践的机会,准备让你来教六年级的语文,好不好?” “毕业班?不行不行。”春桃立马推辞。实习以来,她的确从未教过主科,但没少听其他老师的课,并详细作了听课记录,写下一些听课心得。对于师生们习惯了的侗、汉夹杂的双语教学方法,她还不能适应。虽然曾经在侗寨插队几年能够听得懂侗话,但她还不能流利地用侗话与乡亲们交流。 实习之初,她就把自己在民族语言上的劣势如实向校长汇报,校长并没有勉为其难,只给她安排音、体、美几门副科。现在校长突然要她教毕业班语文,她自然不敢贸然允承,只得委婉推辞:“我没有教学经验,还得向老教师们多多学习,更何况是毕业班,我去教不合适吧?” 潘财旺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稍纵即逝的窃笑,欲言又止。校长没有放弃努力:“郭老师你当过知青,有什么好怕的呢?年轻人要勇于挑重担嘛!” “当知青和当老师毕竟是两码事,毕业班还是让老教师把关好一些,”春桃继续推辞:“我真的是担心教不好,害怕耽误毕业班的学生们啊!” “是这个理!”潘财旺抢过话头,不无得意地自吹自擂:“毕业班不是哪个都能教的!我教了几届毕业班你晓得么?你个女娃子站起来还没学生高,何至压得住阵?”说罢乜斜春桃。 潘财旺露骨的轻蔑这下彻底激怒了春桃:“女娃怎么了?既然你要这么讲,我就教给你看看!我就不信离了胡萝卜做不成席!” “好!这才像年轻人嘛!”校长大喜过望,转脸对财旺说:“郭老师受过师范正规教育,肯定能够教得好!你就把心踏踏实实放到肚子里去吧。”对潘财旺气歪了的绿脸故意视而不见。 两天后,春桃正在批改作业,学区刘会计突然来访,春桃把他让进屋里:“刘会计,有事吗?”“没事没事,顺道过来看看你。”接过春桃的水杯,刘会计环视这间小屋:“听说你请人打了个漂亮的大柜子,怎么看不见呢?” “大柜子?”春桃略略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指着办公桌旁的床头边:“你说的是这个吧?” “哈哈!这哪里像柜子啊!我看和坐火桶②差不多。”刘会计笑道。 “不是坐火桶,是床头柜。”春桃耐心向刘会计解释:“不过这个床头柜还必须安装一块玻板才能够使用。”春桃指着床头柜侧板顶端的凹槽告诉刘会计。 “手艺不错!的确漂亮!哪个帮你打的?” “我们同学。我刚到这里实习时,有几个同学来看我,看到食堂的柴火堆里有板子短头,说烧掉太可惜。他们学过木匠活,就用来打了个床头柜留给我作纪念。” 说到这里她有些纳闷:远在十五公里外的学区,刘会计怎么会晓得这件小事?毫无城府的春桃冒冒失失直接向刘会计打听原委。刘会计觉得此事没必要大惊小怪,也没有必要瞒她,就告诉了她实情,但没有告诉她诬告者的姓名,同时安慰春桃不必为此事纠结,学区不会再追究此事。 事实证明,春桃不仅能够胜任毕业班的教学工作,对班级管理和少先队辅导员的工作同样得心应手,期末考试的红分率更有大幅度的提高,深得同事们的赞许和家长们的信任。但她没有想到,竟会因此遭到潘财旺的一再诬告和报复。
金凤见春桃半晌没言语,以为她还在生气:“桃姐莫再生气了,反正明天一大早你就永远离开这里了,只是我不知晓得还要熬到哪天呢!” “傻妹子,等你的金珠玛米一回来,你这只金凤凰不就远走高飞了吗?哈哈哈!” “桃姐!”金凤羞涩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次日清晨,粟老师单独告诉春桃,潘富贵执意请他喝酒,请他向春桃表示歉意,说自己不该轻信谗言错怪她,请春桃老师不要记恨他。 老师们纷纷和春桃道别,潘财旺没有露面。 春桃终于踏上了新的征途,迎接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注: ①带帽中学——当年获准在小学增办初中班的学校。 ②坐火桶——当地冬天取暖的用具,形状像六个面都封闭的独凳,呈桶状,在桶壁正面各距桶底、桶面十厘米处开了个比桶壁略窄的口,便于在里面装一个小火钵,顶盖上挖了几个条状的口。使用时在小火钵内放进适量燃烧的炭即可。 2015-1-28于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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