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小屋
金色童年 美丽的小河边,有我们六个知青住的一排六间知青小屋。 河的对边,长了许多高大的树木,每到早晨,鸟儿不停地叫着。 六间屋,东西各三间。两头各一个房间,我宿在东边。西边第三间也住了两个人。东边第二间是厨房,第三间为保管室,西边第二间做学习室。 这知青小屋,四周是泥打的墙。每间有一根三米六的木头做脊檩,边檩为毛竹,椽子是竹棍。梁和柱子是木头的。屋上面盖着柴障,抹着烂泥,铺着青色大瓦。隔间,大青砖带石灰,砌到梁处。门是碎木条钉成。个子稍高的进门要低头弯腰。房间里,一个木头小窗子安在泥墙上,长约60公分,宽约40公分,格子可用草把塞,或蒙上薄膜。地面上没有砖头,是泥地。我们睡的铺板也是碎木片凑起来的,上面有席子,被子是厚厚的粗粗的回纺布。两张铺一搁,房内就没有多大空的地方。我只有一个装药酒的包装箱,里面是从家里带的衣服;还有一只纸箱子,叠在木箱子上面。纸箱子上垫了一个硬纸板,放些生活用品。劳动工具,摆放在保管室里。厨房在东边的第二间,灶有两个锅堂,有风箱。屋里有一张简易的木板桌子,四张大凳。 起初,我们过着集体生活,大家轮流值日。我们还养了一头猪。 河边,栽了小树。门前,种了瓜和菜。新屋下移栽的丝瓜长得旺。收获的时候,我们的瓜又多又大。特别是屋上结满了丝瓜子,我们爬上屋,摘了满满一大篮子。晚上烧了一大锅子。我们喝了一碗又一碗。六碗进了肚,肚子大的才过了瘾。不知谁,开起玩笑,谁再吃一斤糁儿粥,就不记账;吃不下,自己付账。我可怜的一个朋友,吃下四碗,当吃到第五碗只剩下一口时,他跑到外面吐了。我的眼泪也下来了。 夏日的中午,热得蝉儿叫得更欢了。我们吃着番瓜糁儿面,赤着膊,汗不停地流着,短裤上见不到一点干的,能挤出水来。放工了,疲劳的身子泡在小河里,自己搓上几把,就算洗澡了。见到河里的水老鼠和大水蛇,心里也不禁慌了起来。睡觉了,汗水浸湿了席子,浸透了铺板。那蚊子就不管它了,第二天早上醒了,发现帐子上停满了黑压压的吃饱了我的血的许许多多的蚊子。我气急了。我把帐子放好。我点着罩儿灯,慢慢地将它们罩进灯罩内。看到死掉的那么多的蚊子,我心情才好起来。那次我的母亲跟随第二批下放知青的船队来看我,第二天早上要回去的时候,一发现我的蚊帐里密密麻麻的吃得饱饱的蚊子,妈妈的手就不停地抹眼泪。我笑着说:“没事,我一倒下就睡得着。它咬它的,我不晓得。” 遇到雨日,不出工,我们就炒蚕豆,大家一分,咯嘣咯嘣起来,看谁吃得快、吃得多。好些天没开荤了,我们就到庄上称肉,每人一斤,煮熟一分。我只能吃八两。那头猪,从五月份养到过年,不到120斤,卖的钱不够买饲料的钱。 由于集体生活诸多的不便,我们分家了。每个人一间,一门,一灶,一铺,一凳,一缸,一个小草堆。为砌灶,拆了大灶和隔间,队长不同意,我们还和他吵。后来大队支书来了,他说:“不拆,哪里有砖头?”事态才平息了。记得刚到不久,县城电影院不知放映《卖花姑娘》还是《望乡》。我们六人托人请了假,步行二十里,看了一场电影,散了场再走二十里,到家很晚了。第二天,队长发火了,把我们当劳改犯一样。 想家了,我们分批分期回去。归心似箭嘛,四十多里,三个多小时就可以到家。过上几天,来的时候,要五个多小时。在路上,我们说啊,跑啊,跳啊,唱啊,吼啊,哭啊……记得一次,队里下午分苜蓿头儿(黄花菜),每人三十斤,我们哪里吃得掉呢?于是,大家决定把黄花送回家。晚上,我们出发了。挑一程,歇一程。我们时而打着号子,时而唱着歌,时而嚎叫……闹得一些人打开们,骂我们是神经病。骂就骂呗,我们对骂几句,不知不觉又走了很远。遗憾得很,每次回去都要过渡船。因为天晚了,没人摆渡,我们只好多走路。谈起过渡船,就想起这么一件事:过河,每人二分钱。我们哪里有多少钱呀。那是夏天,我们四个人为了省四分钱,决定两人上船,两人游过河去。船工拿竹篙打,我们使劲拖住他。这些不谈了。我们继续走,一走,路又走错了。大家都不开心。忽然,远处传来歌声和对白。哈哈,人家在包电影。我们加快脚步,到了放电影的地方,我们踮起脚专注地欣赏起来。那时,农村里放电影都比较晚,而且都是放两场,总要到夜里十二点以后。电影结束了,我们又往前面赶。肚子饿了,脚痛了,肩疼了。既然要回家,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终于在凌晨三点多钟,我们敲响了家门。这可把家人吓坏了。当然,吃过早饭,我们又得出发了。 夜,黑黑的,风,柔柔的,知青小屋的小油灯仍亮着。我或凝视着墙上雷锋的画像,或捧着《共产党宣言》,或学习毛主席的著作,或蘸水在方砖上临写毛笔字,或看上一段医书,记上一味药的功用,背一个汤头,或拿起针灸针在自己的身上扎着,或写下一些喜爱的文字…… 夏日,我不怕日晒,只穿一条短裤。一次插秧,天比较热,我将衣服一脱,雪白的皮肤暴露给田里的妇女们,她们感到非常惊讶,因为她们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白的男人。有一年,我晒脱了三层皮。队里开什么批斗会,坐在我旁边的同龄人闲着无事,,在我背后撕下两块有书大小的皮。到了秋天,我是队里最后一个穿上衣的人。冬天,我不怕冷,敢把河里的冰砸开,跳进去洗澡。当时,流行样板戏,广播里整日里播放着。渐渐地,渐渐地,也能唱几句。我的嗓音还可以,打号子,蛮好听的。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吼起来,三里之外都能听见,一点儿不夸张。渐渐地,渐渐地,我把吼曲子当作发泄的工具了,这些歌词,使我振奋,使我坚持,使我坚强,使我向上…… 这知青小屋,尽管我把东山墙壅得好好的,披上草帘,可还是经不起风吹雨打。遇上七月的连续的暴雨,河水猛涨,淹没庄稼,淹没我门口种的所有的东西。东墙倒了,面墙倒了,烧饭的灶倒了,后墙也倒了。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倒在锅门口抽泣着…… 冬天到了,我封上窗户,把四周全用烂泥涂一遍。善良的保管员,让我把铺铺的糯稻草捆得大大的,再将晒得香香的草,巧妙地收拾好,睡在上面那个感觉,恐怕只有神仙才能享受到。 知青小屋最快乐的时候,是我爸爸带着妈妈和弟弟、妹妹的思念专程来看我的时候。早上,往往门前高墩子大树上的喜鹊叫得欢,我就知道,今天爸爸可能要到了。爸爸骑着自行车,驮着一些吃的东西或我需要的药书和加工的药品。有时,我想爸爸也想疯了,好几次,大声喊都喊错了。爸爸每次都带两包“飞马”香烟。他抽时都递给我一枝。临走的时候,都将剩下的烟塞给我。这是为什么呢?……(打这句话时,我泪如泉涌)在我的记忆里,我都是和爸爸睡的,一直睡到下放的那一天。有一次夜里,爸爸忽然醒了,发现外面亮如白昼,也不知几点,他便和我告别了。爸爸叫我安心,慢慢地挨。我送了好远,爸爸好像带着哭腔,叫我不要送了。事后,我才知道,这次回曲塘可叫人揪心了。那时,交通很不便,去海安的路上有一大片荒草地,由于路不是太熟,爸爸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只是围着一片坟地走,怎么也走不出去。快天亮时,发现一户人家亮着灯,他镇静下来,撒了一泡尿,往脸上一抹,这才离开了这可怕的坟地。倒霉的是,自行车又坏了,爸爸扛车扛了十几里,到了海安,找人修好,再往曲塘骑。 还有一次,我得了败血症,生产队的人知道我快不行了,连忙打电话给我爸。爸爸丢下话筒,便请了假,穿着草鞋,披着坏雨衣,打着伞,冒着大雨,踏着泥泞小路,过着狭窄的小桥……终于在快黑的时候赶到了。我睡在铺上,爬不起来。爸爸在哭,我在哭……第二天大早,朋友用船送我们到朱家舍,我们坐轮船到海安,再乘汽车到家……爸爸,您为我付出太多了。我向您磕头了!都是我,让您受苦了!我会为您争气的!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大病之后,身上的臭气没有了。家人也决定,那个地方千万不能再去了。 ………………………… 别了,知青小屋。你让我的心在痛,泪在淌……你让我的心在跳,血在流……你让我站了起来,让我勇敢地走着光明的路! 别了,我五味俱全的知青小屋! 谢了,我魂牵梦绕的知青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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