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溪水日夜不停流淌,逢落差,流水发出哗哗的响声。偶尔的鸟声,风过竹梢的啸声和着溪涧终日不停的哗哗水声,山里显得更为空旷更为静谧。溪水因石挡形成潭,潭是我们的天然大脸盆。潭的周边长竹子,长大枫树,长银杏树。秋天来了,红的枫叶,金的杏叶,翠的竹叶,煞是好看。红的叶,黄的叶,翠的叶被吹落在溪水上,顺流而下。谭边围着收工后的女生,洗衣洗发,叽叽喳喳。梅芬长着一张观音脸,白白净净的脖子,穿着的确凉白村衫,头上几粒纽扣松着,前胸也是白花花一片。刚洗的头发用块白手绢绾起,水滴打湿了衣衫,一圈阴影突出了胸廓。阿宝瞪直了眼,哈喇子流出来,看得忘了来水潭干啥的。梅芬高嚷,看啥呢看啥呢?一旁彩娣哈哈哈,当然看你喽看你喽!谭边的喧声,笑声,闹声就在耳旁,彷如昨天。回沪后,阿宝娶了梅芬,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春天的茶林场是劳动强度最高的季节。采春茶半天耽误不得,春雨后太阳出来,茶树鲜叶勃勃生长,半天不采就老了。采茶都有指标,份量,级别,比如十公斤鲜叶,一芽两叶(一个芽包,两片展开的叶子)。手脚一般速度,天蒙蒙亮上山,擦黑下山,完成指标,二十斤一芽两叶,过称,回寝室倒床便睡,连洗漱都懒得。春茶过了,松口气,杀猪吃肉长长膘,人瘦了五斤补回来。秋茶长势不紧不慢的,开开小差,钻钻林子,林子里八月炸,九月黄,红藤桃(野生猕猴桃)野果子可打牙祭。在山里的日子,我们不留意春天或秋天,我们关注女生,同龄的女生。我们希望对面的女生看过来,看过来,帮忙洗件衣服缝条被子送碗卷子面,这才是眼前最实惠最让人留恋的景象。人人都渴望像阿宝一样,抱得美人归,方可传宗接代。
我二十岁的时候,夏天开始的时候,我蹲在门口的时候,我守望过我的爱情。
那是一个疏朗的夜晚,在一排土坯房的廊下,我蹲在房屋东头的门口,像一只鴳雀站在树枝上。竖起耳朵听房屋西头有没有门的动静,有没有出来一位心仪的姑娘。我要装作像邂逅一样站起身与她搭讪,说说夜晚的月亮。我要绝对掩饰我足足蹲了两个钟点,腿也麻木的真相。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半山腰一块人工整出来的平地被月亮照得如同铺了一层银子泛着白光的水面。月亮明晃晃搁在山岗上,显得又大又亮。山坡从沟壑到脊面有凸有凹,像儿童画的波浪。竹梢树冠就披在这波浪上,被夏夜凉风摇着,银辉闪耀,真似波光粼粼。远远近近起起伏伏隐隐约约的山峦丘岗像熟睡的孩儿坦然安详。夏夜宁静而空旷的画面久久难忘。
“笃、笃、笃”的木拖板声一次次敲击耳膜,但都不是她,是另外起夜的姑娘。此时,我才理解《伤逝》的涓生为什么讨厌笃笃笃的木屐声,因为她不是子君,而是一个小东西。此时,我以为我与鲁迅靠得很近,我都能体验鲁迅作品主人公的情绪。我蹲得快站不起来了,时间已近后半夜三点,足足蹲了四个小时,我去睡了。
翌日早晨,我遇见了心仪的姑娘,打着哈欠说,昨晚好热一夜没睡好。她答,没有哇,昨晚的月色真好,三点醒来到门口一看,哇,一地银辉,还以为天亮了。我的那个娘哎,那个沮丧呀!我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会呢?我一生守望的爱情就这样半途而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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