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来不闲 于 2021-6-28 10:02 编辑
前情摘要:
志国生病去世后,虽然家里很艰难,但玉兰一直坚持让志英上学,她觉得,多学东西比一时的温饱更重要。
上初三那年,父亲经和来信,让母亲玉兰去了新疆。
志英初中毕业后,背负着“劳改犯女儿”的标签,处处受挫,心灰意冷,决定到新疆和父母一起生活。
卖房记
志英把准备去新疆的决定写信告诉了父亲和母亲。
一个四川人,很难适应新疆的气候,玉兰本非常不愿意志英到新疆受苦,却又心疼志英一次次的失望,最终还是点了头。
“来之前,把西厢那三间房卖了吧。”父亲说,“如果侯家要买,就优先卖给他们好了。”
志英到西厢房找侯家,正遇侯家两兄弟都出船了,每趟船的来回大约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侯家大嫂说,这事得当家的回来才能决定,让志英等兄弟俩回家再来。
等了半个月,侯家兄弟终于回家了。
“志英啊,你放心,我们肯定买的。”兄弟俩人一口应承下来“我们一大家子住在这里都快二十年了,这儿本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买,你放心吧。”然后,然后就没了后话,没过几天,兄弟俩又出船了。
志英还不到19岁,虽也常常听母亲讲讲和乡里邻居的相处,唠唠各家的性子脾气,但却完全没有和这样油滑的人打交道的经验。一心想着侯家本来就住在这屋里的,还是应该优先考虑他们。傻呼呼的又等了半个多月。
又是半个月后,侯家兄弟回来了,还是同样的话,“买,我们买!”却仍就不谈价格,不说写合约付钱的事,拖过几天,推说要出船,再次出了门。
志英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侯家这是在使“拖”字决啊。心里觉得委屈又憋屈。
怎么办呢?她一个人,也不可能把他们一家赶出去吧。
在志国生病去世后,玉兰和志英母女俩相依为命,生活难免处处艰难。写了信和经和的商量,想给志英拜个干爸,也算是为志英多找一点庇护。
在反复斟酌后,经和给好友经品写了信,把志英拜给经品做了干女儿。
之后的时光,玉兰常让志英给经品爸家送些蔬菜、带些点心,两家常来常往,一直保持着比较好的关系。经品爸也真的把志英当半个女儿疼爱。
在这个时候,经品爸自然而然的成了志英最信赖的人。
介时,经品已是村长,在知道志英想要卖房后,和担任村会计的儿子志勇合计:村里一直没有大一点合适的场地,以往的大会啊、集体活动啊……都借用了志英家的大院子。以后肯定还得继续借用的,不如就以村里的名义买了西厢的三间房,用来做村里的储藏室或在拖棚里养牛。
又和志英说,“这样一来,那侯家也不至于和整个村的人作对,你也不用去管他们了。”志英也觉得这个主意极好。 接下来就是洽谈价格和写合约了。
舅舅不知从哪里听说志英要卖房,怪她不懂亲疏,这么大的事竟不找他商量,反去找个外人,到底是个19岁的小女娃。又说志英肯定不懂得怎么谈合同,让她不要参与了,自己出马。妈妈在家的时候,舅舅待她们一直挺好,志英对舅舅也是放心的。
于是——志英舅舅、经品爸、志勇、村支书李麻子——四个人在龙盘镇上的茶铺谈房子买卖事宜。说志英太年轻,竟没让她参与。
4人经过漫长的,4、5次的反复讨价还价,终于谈定了—— 1,西厢三间房总卖价为人民币600元。 2,因侯家还没住满20年,要退还他们当初给的100万(民国末期的法币)房租,合人民币100元; 3,村里暂时也没有多少现钱,剩下的500元先支付一半,余款等村里有钱了再付。
志英稀里糊涂的答应下来,又稀里糊涂的签了合同卖了房,从志勇手里拿到200多块钱。了却这件大事,就准备出发了。
出发前,志英到县里买了两套床单和被面,又买了一两件衣服。三间房的一半房款竟这样轻飘飘的没有了。 房子卖给村里后,村委天天派人催,侯家十几口人就是赖着不肯走。双方拉锯了一个多月,侯家终于在村里派人倒进屋的一桶桶骚臭的尿水里仓惶搬离了。
志英在这场大戏演到一半时,踏上了赶往新疆的路程。
临行前一天,舅舅一家用半刀猪肉煮了一大锅萝卜给志英践行。对志英说“志英,你放心去找你爸妈吧。房子剩下的钱,我会帮你收的。”
之后的一两年里,村委分批把房子余款付给了志英舅舅。舅舅写信说,“等年底家里杀了猪,我寄猪肉给你们,家里收了啥好吃的,我也给你们寄过去。”
在新疆的日子,志英一直没收到房子的余款,也没有见到舅舅寄来猪肉,当然也没有收到舅舅寄来的任何好吃的东西……
几年后,母亲回乡养病,屋里空空如也,连养病的木床也得从邻村借——家里一张小凳子也没剩下,都被舅舅搬空了。
十一年前的秘密
从父亲被反捆着双手让人推搡着离开那天起,到志英再次见到父亲,时间就如嘉陵江的江水,已经哗哗的流逝了十一年。
父亲抱着自己赶集、给自己做玩具、给自己买回漂亮的衣服;父亲和一群朋友在院子里唱曲的样子、父亲高兴时爽朗的大笑声……记忆里遥远的影像再一次浮现在志英的眼前。
站在身前的这个老人,眉眼间虽然还能找到曾经的影子,却已是满眼风霜。在和父亲的对视中,彼此都带着一些陌生和尴尬。
父亲并不善于表达自己,在志英洗去一路上的尘土后,有些生硬的问:“西厢的几间房都卖了吧?”“卖了。”志英有些不安,她手上,卖房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很担心被父亲责骂。
听完志英的讲述,父亲的眉微不可查的跳了跳,眉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志英坐在桌边,紧张的搓着双手,忐忑的看了母亲一眼。
“哎……”过了好一阵,父亲终于长叹一口气“算了,这样也好,侯家总算是搬走了!”
志英不解,回头问“妈,咋子了呢?”
“你晓得你爸为啥被判了二十年劳改?”母亲轻叹“他不过就挂了半年的保长的名头。”
“为啥?”志英更疑惑了。
“当年,判决下来,我是不服的。”父亲说“之后来了新疆,我提起了上诉。”
“侯家兄弟俩联合同村的李麻子,报了一堆我的所谓“黑材料”——说我当保长时欺压百姓,以权压民、和袍哥勾结欺负乡亲……”“呵呵……”父亲笑得发冷。“‘罪孽’如此深重,判得自然就重了。”
“李麻子?李书记?他为啥要这么做?”志英大惊“还有侯家,不是一直和我们家很好吗?再说,房租收得多便宜啊!”
“一旦我被抓劳改,家里就只剩下你们娘仨了。”父亲咬紧了牙“他们再使使坏,我们家没人了,大屋可就是他们的了!”“至于李麻子,当年,也有很多人推举他当保长。”
“那您还让我把房卖给他们!”志英想起卖房时侯家兄弟的嘴脸就生气。
“卖三间给他们,总比整个大屋都被他们吞了好。”父亲无奈。
“到了新疆,我提起了上诉。”“除了挂名半年保长外,其它材料都不属实,所以改判为两年。”父亲抬头看看志英“两年后,我写信回家,曾告诉过你们,我‘新生’了。”
“‘新生’原来是这个意思!”志英很是懊恼。在家乡,劳改结束称作“出罚”,玉兰不识字,志英当时还小,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被母女俩忽略了。
命运大神那神圣的双手,就是这样随意的颠转、搓揉着众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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