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来不闲 于 2021-6-22 09:28 编辑
前情摘要:
志英出生在嘉陵江边,父亲家境很好,有文化,人缘好,成年后家道中落,49年被乡亲们选为了保长;母亲出生在灶户家,漂亮能干,14岁嫁给父亲,操持一家的生活。
志英有个大她4岁的哥哥。还一个姐姐,但姐姐出生三天就没了。
父亲因为解放前担任保长和一些志英一家都不得而知的原因莫名被逮捕,被判至新疆劳动改造20年,剩下母子三个在家艰难度日。
阴兵带走了哥哥
志国每日早出晚归,常常饿着肚子往返家和学校,身体越来越差了,帅气的脸庞并没有为他增色多少,高高的个头让他愈加显得消瘦。
57年的夏天,阳光一如既往的灿烂。
志国拖曳着右腿,迎着清幽在河风,在夜幕中慢慢往家里走。右腿痛了好些天了,摸上去硬邦邦的一块。今天费力的挽上裤管检查时,硬块已经有些发亮,周围红得异常。他不太确定中午开始的头晕和这个肿块有没有关系。
快到家时,远远的,看到母亲和志英站在路口等他。走得太慢了,今天回家的时间比往常晚了很多。
“妈!”志国唤着母亲走近,拉起志英的手。还没走几步,志英抬头问他“哥,你的手怎么这么烫啊?”
玉兰本来落在后面,听到志英问话,紧赶几步上前,抚上志国的额头。“怎么发烧了?快,快点回家。”
志国很疲倦,坚持着走回家,晚饭也没吃就歇下了。
玉兰一直守着志国,用凉水给他敷额头、擦身体。但并没有什么效果,志国的体温降下来一会,又会升上去。到了半夜,已经浑身滚烫,开始说起胡话来。
“因……,,bing,不,不要……”志国模糊的呓语让玉兰惶惑。
女儿太小,儿子需要照顾。天刚亮,玉兰就央求侯家兄弟帮忙去请医生,侯家兄弟答应着,准备出门。
侯家大嫂和老太太跟玉兰回屋,说过来搭搭手。志国脸颊通红,嘴里喃喃的说着“阴,,,阴,,,不,,跑,,……”
侯家大嫂听了一会忽然惊惶的叫了起来,“志国说什么?‘阴’什么?‘阴兵’?他这不会是被鬼怪缠住了吧。”
“不行啊,请医生没有用的,要请神仙!”
“是啊,得赶紧请神仙,晚了可就来不及了!”侯家老太太也加入劝说。
玉兰想起十多年前那个夜晚,女儿也是这样的高烧不断,医生来了,却并没能把她救回来。又看侯家婆媳说得这样有鼻子有眼,终于央求侯家兄弟帮忙去请“神仙”。
志英奇怪的看着在哥哥床前不停转着圈的“神仙”,不明白她为什么端着那个黑呼呼碗。
“神仙”右手沾着符水挥舞,嘴里发出时高时低的唱声,“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每过三五天,“神仙”会来家里一次,唱完跳完后,给志国喝下那碗黑呼呼的水。
志国偶尔会清醒一下子,大多数的时间仍就处于昏睡状态。
十天了,“神仙”终于不再管用。
紧闭着双眼,志国脸色潮红,双手在身前乱推,嘴里急切的喊着,“因,因bing,因,,,不要,不,不!不!”
“志国,志国!”玉兰想要抓住志国的双手,“哥哥,哥哥!你咋了?”志英在旁边帮着母亲,想要叫醒哥哥。
一番挣扎,志国的喉头发出“嘎嘎”声响,终于安静下来,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你儿子长得太伸展(四川话,“很帅”的意思),阴间看上了他,招他去当阴兵了。”“神仙”抛下这句话,翩然离去。
十来天不分昼夜的照看,玉兰早已熬红了双眼,疲惫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哭喊了。
“哥哥咋了?”志英问母亲。
玉兰抓紧了志国的手,揽过志英抱在怀里,“哥哥没了,象姐姐一样没了。妈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志英不明白“没了”是什么意思,但看着母亲沉默的样子,不敢再继续问。
大锅饭
自懂事起,每天如陀螺般高速运转;14岁嫁人,每日辛苦,饱受婆妈苛待;18岁失去女儿;好不容易过几天温馨的日子,丈夫莫名背负罪名,远走他乡,乡邻冷漠;现在,儿子也没有了……玉兰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前路茫茫,看不到一丝亮光!
每每想起这一件件一桩桩,玉兰的肚脐旁就会鼓出一块来。志英摸着这个肿块,问母亲,“这是咋回事?妈,你是不是生病了?”
玉兰摸着志英的头,“没啥,英子。妈只是一时生气,这个叫‘气包’,妈不生气了,它就会消失的。”
留给玉兰和志英悲伤的时间并不多,57年下半年,“大锅饭”开始了。
“大锅饭”,顾名思义——在极大的锅里吃饭。锅大,量多,吃的人也多。所有耕地全部收归生产队,全队的劳动力统一出工,按人头计工分,分发酬劳;每家每户都不得再生火做饭,锅碗瓢盆统一收放到队里的库房,家里所有的存粮也得全部上缴,不能有一颗米的留存。
志英家的房子是全生产队最大的,毫无悬念的被征用了。屋前屋后增修了拖棚,屋里屋外摆满了大号的八仙桌。每到吃饭的时间,志英家的大屋便人头攒动。
母女俩被“安排”在邻居家的一间小小的茅草房里。草屋极小也极简陋,有一张床摆在屋角、床头有一张小几,余下的空间,仅够母女俩侧身通过。
志英最怕下雨天。屋外下大雨,屋里便会下小雨。满屋的盆盆罐罐在雨滴中整日整夜的叮当作响。
玉兰跟乡亲们一起,扛着锄头,在一片喧闹声中结队到地里干活。志英仍旧每天去学校上学。
慢慢的,队里存粮少了,劳力们也开始出工不出力了。
只是,粥越来越稀,地里的产量越来越少。
没米的时候,主食是红薯。志英和母亲俩人的定量是红薯一斤,稀稀捞捞的菜汤一小面盆(倚着嘉陵江, 汤倒是足够的)。
玉兰总跟志英说她不饿,喝汤就行,让志英把一斤红薯都吃了。志英若不愿意,玉兰就会生气。志英总是无奈又心酸的吃下那一斤红薯。
饿……
玉兰饿得全身水肿,和玉兰一样水肿的人一起被送到窑坝寺。生产队在窑坝寺搭了一个巨无霸的大灶,烧一大锅水,再放一个巨无霸的蒸笼。由生产队的赤脚医生老侯带队,把玉兰和其他水肿的乡亲分组、分批的送进蒸笼里,蒸够半小时出来,又换下一组人进去……
靠着每天只有几片菜叶的汤水和间或的水蒸,怎么也解决不了饥肠辘辘的事实。
偶尔的,玉兰怀揣少得可怜的几张纸币,半夜从家里出发,步行到60里外的垭湾,偷偷的买一两斤昂贵的红薯,密密的藏在怀里,再步行60里带回家。
不管多饿,回到家也不能马上弄来吃。因为除了队里的厨房,哪里也不能有烟火。一旦被发现,不只买回的红薯会被没收,还会被批评,被扣工分。
熬到半夜,夜深人静时,在房间里遮遮掩掩的生一小堆火,把藏在床下的红薯拿出来,放到柴火里。母女俩吃成大花脸,带着小小的魇足,难得的可以睡一个不被饥饿痴缠的好觉(这样的好觉不会太多,家里的钱太少,偷买的红薯太贵了)。
乡亲们最盼望的还是春节。生产队养的猪,在除夕一定会杀一头。下午,志英家大屋里的肉香飘出了几里地,乡亲们早早的聚了过来。
一头猪肯定是不够吃的,“厨师”们把秋天晒好的萝卜干满满的装了一大锅,加几瓢肉汤煮软。每张饭桌中间摆上一盆。肉还没上桌,带着肉香的萝卜干就被抢了个干净。
邻村的贵叔大约是饿得太厉害了,吃了一碗又一碗。猪肉上桌的时候,他已经撑得吃不下去了。不过两袋烟的功夫,他就在志英家的院坝里打起滚来,双手揉着腹部,痛得直叫唤。
贵叔的两个儿子赶紧把他送到了乡医院,医生也不是万能的,贵叔就这样被几碗萝卜干撑死了。
大锅饭开始一年后,玉兰再也受不了让志英住在这个经常“下雨”又破旧的茅草屋里,到生产队找队长说理。队长敷衍了几次,好脾气的玉兰发了飙,这才得以搬回了大屋。虽然只能住在偏棚里,却也比茅草屋好了不知多少倍。
占了靠近厨房的便利,母女俩饿得受不了时,玉兰就悄悄到队里的泡菜坛里偷两根泡菜给志英哄嘴巴。
再接下来的两年,志英每天都能听说这家谁没了,那家的谁也没了。生产队上报亩产量越来越高,饿死的乡亲也越来越多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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