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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 我家与一位回民老阿訇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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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3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家与一位回民老阿訇的情缘
     这是一张40年前的照片,这位大胡子大爷是我们单位的烧水工,他抱的是我的儿子。大胡子老爷子姓陈,我们大伙儿都尊称他为“陈爷”,他是回民,也是一位阿訇,而我们是汉民,我们两口子都是“布尔什维克”。这张照片,是我家与陈爷神交的证明,这事还要从头说起。
       1970年10月,我们中学有10名高初中毕业生被招到省气象局,我是其中之一。我们全班一共有48个人,从全省不同地方招来,经过几个月的气象观测和报务的培训后,将被分配到边远台站去,从事气象观测和通信报务工作。
       那时全国正处于“加强战备,准备打仗”的形势下,邮电中的电信部分和气象部门都实行了军事管制。我们局里的下属单位也按军队称谓执行,我们是训练班,就称为“训练队”,领导设了队长和指导员,班级称为分队,小组称为“班”。
       训练队设在原来的局机关办公楼里,教室和宿舍都在一块。办公楼的西侧是职工食堂和开水房,我们打开水也在那里。
       到了训练队的第一天,我们到开水房打开水,门口站着一位大爷,满面红光,浓眉大眼络腮胡,膀大腰圆,形容他“虎背熊腰”、“鼻直口阔”一点也不过分。他头戴一顶回民小白帽,黑色的中山装,扎着裤脚,像一口钟立在那里。
       他一见我们,用浓厚的家乡话,笑眯眯地问道:“你们这些尕娃都是新来的吗?”我们几个笑着点点头,他捋着长胡子夸赞道:“嗯,一个个都干散(精神)地很呐,好好!”声洪如钟,一指锅炉:“以后按时打水来,迟了可就关门咾。“又和蔼地说,”赶紧打水,刚烧开的,小心些昂,不了(liao)烫哈(下)咾!”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青海循化人,是个阿訇。以前以卖酿皮为生,1965年,自由市场取缔了,就由劳动部门介绍,到气象局当了合同制的烧水工,一个人住在锅炉房旁边的一间平房里。他终身未娶,有一个儿子是从本家过继的。他为人直率随和,整天笑眯眯的,来到气象局后,跟那些大师傅也混得很熟,有些年轻炊事员暗中给他搞些恶作剧,被他发现了以后,连笑带骂地闹上一阵,也就没事了,职工背后都亲你地称他为“陈大胡子。”
       接触的时间长了,我们都觉得陈爷随和,也爱热闹,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同学们见了他都尊敬的叫他“陈爷”。只要是陈爷值班,开水房供水总是很准时,水也很开。星期天,按队里的规定,一天两顿饭,晚饭在下午四点半。打开水也是这个时候。有时候我们进城逛街,误了晚饭,就在街上吃一碗一毛八分钱的兰州牛肉面,然后回到队里。想喝口水,却发现保温瓶是空的。就厚着脸皮去找陈爷。他一瞪眼睛:“早组(做)撒(啥)这(着)里(哩)?尕地个,一天就知道发(耍)!”嘴里说着,拿起自己的保温瓶,“价(给),把这个壶里的倒上去。”“那你咋办?”“我好说,我是个烧水的还能木(没)水喝?以后再浪(逛)去就早些回来,啊!”
       1971年元旦到了,队部要搞元旦联欢会,各班都要出节目,我是二班班长,就把我在中学表演过的一个舞蹈搬过来了。这舞蹈叫“歌唱解放军”,很有“花儿”(西北民歌)的旋律,再把西北名歌“花儿与少年”的过门移植过来,配上回民舞的动作,穿上回民的“白汗祂(ta)”和“黑甲甲”(马甲),表演效果是不错的。
       我根据记忆,把我在学校表演的曲谱和歌词默写出来,交给队里几个吹拉弹唱的同学,让他们去练习。又从班里挑了五个看着还可以的,连我在内,一共六个人,就由我给他们教练。演出服装就是白帽帽、汗祂和甲甲,因陋就简,白帽帽有老师找医务室的大夫去借,再穿上白衬衣,黑色毛背心就行。
       晚会会场就在职工食堂的大厅里,那天全局职工家属都来了。到我们出场时,我发现这几个“贼打鬼”(骂人昵称)居然都是黑布甲甲,就我是黑毛背心,那也是借的。来不及找了,就这样上场吧。
       “春风遍地吹,军旗迎风杨,
         敬爱的解放军威名天下扬,
         风里雨里守海防,
         冰天雪地保边疆。
         千辛万苦为人民啊,
         同志们啊,
         你们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当我们出场一表演,全场轰动了,因为在那个年代,这样的节目是不常见的,局里的好多人也因此认识了我。
       第二天,我去打开水,陈爷一见我就夸起来:“哎,你们的那个节目干散(好)的很呐,尤其你演的那个小回回,希嘛不(特别)像咾着。”我连忙说:“陈爷,你咋也叫自己回回呢,这样叫对你们不尊敬啊!”他不以为然说道:“咋不能叫,本来我们就是回回嘛。”话锋一转,“不过你穿个毛背心就有些不像咾。”我苦笑着说:“找不上呀?”他一瞪眼睛:“你找了吗?你咋不找我来唦?”我不好意思地说:“想是想过,就怕你们有讲究。”他摆摆手:“胡佛(说)着呢,不就是个甲甲嘛,有撒(撒)讲究的?”、
       “歌唱解放军”成了保留节目,春节再次举行联欢会,我就到陈爷那去借,他二话不说,把一个新崭崭的黑甲甲拿出来,交给了我:“你用多长时间就用着,不老(要)急着还。”毕业时,队里组织了一场汇报演出,我们还演那个节目,依然是借了他的黑甲甲。
       培训毕业后,我留在了局里,当了一年多气象观测员,就调到了局机关。兰州气象学校恢复后,训练队成建制的划归气校,局机关又搬到了训练队这座楼上,我和陈爷又碰到一块了,此时的他已经是正式职工了。他见了我,拍拍我的肩膀肩膀说:“我看着尕小伙就不是个“瓤(窝囊)人”,好好干吧。”
       借此机会,我就问他:“陈爷,为啥叫你们回回。”他告诉我:“唐朝的时候啊,郭子仪你知道吧“我点点头,”借了西域的一支兵马,去跟安禄山他们打仗。打完仗了,这些人想回家,一天到晚叫唤着‘回,回,’,结果一直没回去,就在这里成家立业咾,以后就叫他们‘回回’。”对于他的直率和知识渊博,我肃然起敬。
       以后的这些年里,我们始终保持着那种纯真的友情。
       1978年元月,我们结婚那年,他和大家一样,也给我们随了礼。那时最高的礼仪就是一块钱。我们是瓜子、糖、烟和的茶水待客的。陈爷不喝酒、不抽烟,糖果里面有油,也不知是啥油,想了半天,只给陈爷送了一包自己炒的葵花籽瓜子,他愉快地收下了。
       此后,陈也见了我们,就指着我说:“那个丫头可是个好媳妇,你找上她,可是享福咾,你可要好好对待她,要不然我可要捶(揍)你哩!”我连连点头。
       这年9月,我妻子已经怀孕,我被抽调到省委“落实政策工作组”,当了一名组员,奔赴庆阳地区工作。一共三个月,回来以后,就快到孩子出生了。
       这天碰到陈爷,一见面就骂我:“你这个瓜(傻)娃子,兹嘛组(怎么做)着呢,媳妇子都腆上大肚子咾,你还到外面浪起尼,要是出上个麻达(问题)兹嘛(怎么)组(办)呢,之(这)些日子,你的好好儿伺候着。”我还是连连点头:“是是是,你老人家说的对。”他缕着胡须微微一笑:“有撒(啥)事,找我。”
       腊月底,我的儿子出生了,起名“骋骋”那天打水,陈爷问道:“生了么?”我高兴地说:“生了,是个儿子。”他也高兴地说:“好嘛,窝也(满意)地很么!哪天咾,我看一哈(下)。哈哈哈哈!”
       满月后,妻子要上班了,实在没办法,就把我母亲从家乡请了上来,帮我们照看孩子。我母亲生的孩子多,育儿经验丰富,我们的孩子在她的精心照料下,长得白白胖胖的。我妻子也很有兴趣,给儿子用线织了个蓝白相间的维吾尔族六角帽戴在头上。按照风俗,邀请人给孩子剃胎毛,否则,孩子的头发长不好。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陈爷,说不清什么原因,只觉得他是长辈,又是德高望重的老人,我们准备去请他给孩子剃头。
       转眼孩子的“百路子”(出生100天)过去了,天气已经暖了,我们抱孩子到楼下,碰上了陈爷,他拍拍孩子的脸:“啊哟,长得心疼地很么。”他摸着孩子的头说:“哟,胎毛子咋还木(没)剃唦?”我顺杆子往上爬:“我们思谋着让你老人家给帮个忙剃一下,行啵?”他想了想说道:“行是行尼,就怕剃的不好看呐!”我们忍不住大笑起来:“陈爷,要啥好看不好看呀!”他一听“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接着说:“你等着,我等个哈(下)就来。”一会儿,他拿着一个小包裹寄来了,打开后是一把剃刀,给孩子围好围脖罩布,用温开水把孩子的头发焖湿。只见他手起刀落,一会儿功夫,孩子头上的胎毛就挂得干干净净,然后拿温水毛巾把孩子的头擦拭一遍,撒上爽身粉,这才喘了一口气。我们感激地说:“陈爷,你剃得真好!”他摇摇头:“诶,好撒尼,好长时间没组(做)过这个活咾。”
       从那以后,孩子的头都由陈爷给剃,也从那以后,局里的年轻人生了孩子,都找陈爷给剃头。
       到了五月,陈爷给骋骋剃完头以后,抱着怀里就逗起来,孩子一点也不人生,“嘎嘎嘎”地直笑,我拿出一架120的张相机说:“我给你们照张相。”他毫不犹豫答应:“成,老回回抱个小回回。”按下快门,就拍下了这张照片。
      等到儿子会说话了,只要碰上陈爷,就会亲热地叫声“大胡子爷爷。”他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好,这个娃娃懂事。”时不时地还给孩子买个小吃。
       改革开放后,民族政策重新得到落实,兰州的穆斯林们也开始像阿拉伯国家一样,分成什叶派和逊尼派什么的。黄河铁桥北岸也陆续建起了好几座清真寺,有人请陈爷去当阿訇,他一概拒绝。此后,无论什么有关政治的活动他一概不理,只是手捧着那本《古兰经》,按教规从事。
       有一次,我到他宿舍,看到桌上放着一本很厚的硬皮书,我猜想可能是《古兰经》,就问道:“陈爷,这是《古兰经》吗?我能不能看一看?”他爽快地说:“这有撒不能看的,看起(去),看起!”我拿起来一看,啊哟,全是阿拉伯文,一个字也看不懂,便赞叹道:“啊哟,你们穆斯林真厉害,还会两种文字。”他不屑的说道:“嗛,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认识的,经学院出来的还将就(差不多)。”
       从那时起,每年在伊斯兰教历的第12个月,数以百万计的穆斯林都会聚集在沙特的麦加,参加一年一度的朝觐。兰州的老穆斯林们,省吃俭用,将终生攒下的钱做盘缠,要去一趟麦加去朝觐,并以此为荣。但陈爷不为此所动,他只是用心在礼拜。
       90年代,考虑到陈爷的实际情况,局里给他分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旧房,没论他的工龄,也没论他的学历,就论他的威望,局里的职工没人提出异议。
       后来我儿子到天津上学去了,每次见到我们,总是问:“骋骋好着里么?”免不了有夸几句。
       1998年春节,我们两口子带着儿子到陈爷家去拜年,也是头一次到他新分的住宅去。拜年是要带礼物的,可又不知提点什么好,两口子在三商量,送碗素饺子吧。
       我们把锅和菜刀洗了又洗,把面板擦了又擦,韭菜鸡蛋用清油调制,饺子包好煮熟,装在饭盒里带了过去。
       三室一个小厅的房子是旧的,家具也是旧的。墙上除了挂了一张应该是麦加清真寺的画,再没有任何照片和饰物,非常简朴。
       陈爷热情地招呼我们,他的儿子儿媳妇也很礼貌地跟我们打招呼。陈爷见到我儿子,拍着儿子的脑袋说:“噢哟,一转眼就长之木大咾,骋骋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娃子!”我们提起当年剃头的事,陈爷似埋怨又像自豪的说:“嘿,自从给骋骋剃过头以后,局里的月娃子,都找我给剃头啊!”
       在外面的提议下,骋骋和陈爷在20年以后,又照了一张合影,可惜的是没保留下来。
       临走时我们将饺子拿出来,再三说明保证是“清真”的。陈爷很痛快地接受了,拿一只碗装上,把饭盒交给了我们,并感谢了我们。至于他吃没吃,不得而知,但他没有拒绝,总算表达了我们的一点心意。
       此后的岁月里,陈爷深居简出,有时路上遇到了,他总是说:“浪起咾。”或者说:“串门子起(去)咾。”刚开始,他提一个布包,再后来是一枝分叉的长拐棍,把包挂在上面,再后来深居简出,再后来……他80多岁“归真”(去世)了。
       他走的那天,按照回族的习俗,“厚养薄葬”,没有花圈、不放鞭炮,拒绝外人吊唁、不举行任何仪式,没有亲人的嚎啕大哭,就那么静静地、悄悄地离去了。
       好多年过去了,我们也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看到这张照片,大胡子陈爷的音容笑貌,当年他和我家神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陈爷,您在天国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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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秋梅 + 5 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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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4 05:08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鹰羌古道老师[回忆录]《 我家与一位回民老阿訇的情缘》一位纯朴、善良、可亲、可敬的老人——“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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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羌古道 + 1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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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4 08:21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学习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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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4 09:53 | 显示全部楼层
字,都不认识,也不知作何解释,呵呵,感谢上传分享,欣赏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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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4 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分享朋友的精彩佳作,我家与一位回民老阿訇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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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4 11:44 | 显示全部楼层
陈爷,一位智者,仁者,达人,高人。遇到这样的人已属不易,与之交往颇深尤为难得,也是楼主宅心仁厚之福报。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4 18:01 | 显示全部楼层
刘秋梅 发表于 2019-11-24 05:08
欣赏鹰羌古道老师[回忆录]《 我家与一位回民老阿訇的情缘》一位纯朴、善良、可亲、可敬的老人——“陈爷”{ ...

谢谢刘版的关注点评,他确实是一位难以忘怀的老人。晚上好!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4 18:03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老朋友的关注鼓励,晚上好!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4 18: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鹰羌古道 于 2019-11-24 18:13 编辑
港城海边人 发表于 2019-11-24 09:53
字,都不认识,也不知作何解释,呵呵,感谢上传分享,欣赏佳作

在西北的青海、甘肃临夏,伊斯兰教相当正宗。当阿訇的可以不认识汉字,但阿拉伯文必须认识。在拙作中漏了一句,我曾问过陈爷:“阿拉伯文你也认识?”他说他认识。在清真寺,阿訇和毛拉(先生)不识阿拉伯文,就到不了那个位置上。新中国成立后,在甘肃,有伊斯兰教专门的经学院。谢谢,晚上好!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4 18:15 | 显示全部楼层
申老李 发表于 2019-11-24 10:08
欣赏分享朋友的精彩佳作,我家与一位回民老阿訇的情缘。

谢谢老朋友的关注鼓励,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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