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江边柳 于 2019-10-8 08:17 编辑
怀念蒋师傅
蒋师傅,矮矮个子、红红的脸。苏州洞庭西山人,生于1930年,长我18岁,可谓是我的忘年交了。
1969年,我们技校毕业的同学大部分进了一家制造锻压设备的工厂。这家工厂是1965年新建,技术工人主要是三年困难时期从上海下放回家的江、浙两省的工人,蒋师傅就是其中一员。
荣君是我要好的同学,与蒋师傅同在金工车间,他是划线工,而蒋是车工。有时候工序跟不上而待工,蒋师傅便到荣君的划线卓前看其划线、闲谈。天长日久便成了好朋友。通过荣我们几个要好同学也都认识了蒋师傅。此后,我们常在一起聊天、散步、逛公园。
那个年代,物资匮乏、供应紧张。食堂提供的饭菜清淡无味,仅起到填饱肚皮而已。所以,星期天我们都要改善一下伙食。蒋师傅和我们到农贸市场买来菜蔬,然后一起动手,做成可口饭菜,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快乐无比。
每年探亲回家,蒋师傅都要带许多食品、特产与我们分享,其中,我记得有腊肉、碧螺春茶和刺五加酒。
蒋师傅的义父是上海著名书画家王个簃先生,受其影响,蒋师傅也喜欢画画,我不懂画,但看到他作的花、鸟、虫图觉得很美,养眼。
彼时,正值文革,七十多岁的老艺术家也受到冲击,蒋师傅每年探亲都要到上海看望义父。
上海是全国最大的城市,那里的商品要比其它城市丰富。所以,每次他回家我们都要请他代购物品,记忆最深的是他为我们四个同学每人带了一个尺寸为80x45x25公分人造革箱子,这样大的箱子加上他自己的东西显得特别笨重。那时的箱子没有拉杆没有滚轮,只能手提肩扛,试想一下,如果你是身材矮小的蒋师傅,带着笨重箱子,穿梭于拥挤地人群、一次次的上车、下车、行程数千公里是何等的不易。但蒋师傅没有半点怨言,硬是一年带一个,为我们实现了愿望。至今回想起来还是让人感动不已。
那时候,我在锻压车间工作,三班倒,每周轮换。蒋师傅只上白班、中班。碰到同上中班时,上午睡觉,下午我到他宿舍或他到我宿舍吹牛聊天。我们同住一幢楼,我住三楼,他住我楼下很方便的。
他聊他的家乡:苏州美、太湖美、洞庭西山美。
他聊他的童年,他说:小的时候,太湖的水清澈见底,鱼虾特多,那些鱼特别憨厚,我们在湖边沙滩上挖一坑,再挖沟引水,鱼儿就会顺沟游进坑内,然后,截断沟水就可“瓮中捉鱼”了,如是反复就能逮到许多许多小鱼,真是又有趣又好玩。
他有一本厚厚相册,我看到一张他在运动场上的照片,留着平头,身着学生装,脚穿白网鞋,英俊潇洒。他告诉我:那时,他在一家化工私企工作,老板很器重他,收入也不错,听说他崇拜苏联园艺家米丘林,特意送他到南京林学院进修,这张照片就是在林学院拍的。
我还看到他与年轻貌美,身披婚纱新娘的结婚照,这是50年代在上海拍摄的,那时,这样的婚照难得一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因为,在那个年代婚纱照被认定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是绝对禁止的。
蒋师傅给我讲他家乡的婚俗习惯,他说;入洞房前家人须在新人的被子四角分别装入一小包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为早生贵子;进入洞房后,新郎新娘并排坐于床沿,新郎须将新娘衣襟一角紧紧压在臀部之下,不然的话新娘日后就会移情别恋,跟人私奔。
某个周日下午,蒋师傅独自外出归来,当他走到距厂大门100多米的地方,突然从路边的玉米地里蹿出一条黑狗,那狗站定后也不吠叫还摇摇尾巴,静静地注视着他。看它友善,蒋师傅童心萌发,边招手边说道:来呀!来呀!跟我回家。说也奇怪,那狗居然听懂,乖乖地跟着他来到厂里,至宿舍楼前正好碰到荣君,荣找来绳子将狗拴住……待我们闻讯赶来时,狗已被吊在树上,放完血,断气了。于是,大家动手,烧水、退毛、开膛……内脏我们只要其肝作小炒,两腿腌制,日后食用,两腿作冷片,余下的煮清汤。要知道,那些年,肉食定量供应,食堂每月只能吃上一次肉。这次狗肉大餐真是痛快极了,着实让我们高兴了好几天。
此后不久,蒋师傅的胃病日趋严重,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没有力气且越来越瘦,厂里照顾他到厂大门值班。我们车间就在大门口,正值夏天,我们发高温福利汽水,我拿了一瓶给他,他摇摇手,我开玩笑道:放心,不要钱的。他苦笑道:我知道,喝下去不舒服啊!
后来,蒋师傅到医院作胃镜切片检查,确诊是胃癌。之后,通过其义父住进上海肿瘤医院,开刀后发现癌细胞已扩散,只好缝合,不久去世,时为1976年,他只有46岁啊!
噩耗传来,我们都很悲痛,分别致信其家属。他的儿子回信,(虽然比我们小不了几岁,还是称我们为叔叔)对我们的关心慰问表示感谢。
蒋师傅去世后,厂里有人说:蒋师傅就是吃了那狗肉才得癌症的,还有的说;那狗就是阎王爷派来索命的。我不信鬼神,自然不信这些荒谬之说,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条黑狗已然成年,没有食物引诱,为何陌生人随口一叫就乖乖跟了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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