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到这个小区已经三年了。 第一年六月份搬进来的,梨花开放没赶上。倒是看到满树的梨子。梨子不大,深褐色,疙疙瘩瘩满树都是。随风摇曳,很是诱人。 我很想摘一个尝尝,但是从来没看到一个人摘,我也没敢下手。 后来看到有落在地上的,个头也不算小,就捡起几个,洗净了削皮尝尝。淡淡的有点清香,不算很甜,却很脆。缺点就是核很大,削掉皮,去掉核(hu)子,可食部分就不多了。 年轻的时候读《世说新语》,说竹林七贤中有个王戎,“七岁与诸小儿游,看道边李子树多子折枝,诸儿竞走取之,唯戎不动。人问之,答曰:‘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 以为这是刘义庆瞎编的故事,今以小区梨树而论,果真如此。 我们住的这个小区,很大,有九个支弄,每个弄堂都种有二三十棵梨树。粗算下来,整个大院里,竟有两百多棵梨树! 今年大发,春分一过,经过一个冬天的养精蓄锐,如铜干铁枝一般的梨树,就开始蠢蠢欲动了。没过几天,原本光秃秃的枝条上,便开始萌发出一簇一簇的蓓蕾来。 由暗褐到深绿,再到嫩红,逐渐爆出惊人的水白。两天没见,每一簇居然都开出七八十来朵小花,挨挨挤挤地都探出了小脑袋来,惊异地摇动着。 梨花是带葉开放的,淡绿色的葉子托着水白的小花,一簇有七八十来朵,一棵树上有一两百簇,若依一朵一朵的单个花朵记,那就有一两千朵花。满院子的呢?那就数也数不过来了。 唐诗人岑参有“千树万树梨花开”的佳句。不过那是白雪歌,讲的是雪花落在树上,犹如梨花一样,不是真的梨花。 我们这里开的可都是雪白雪白的梨花。 春风荡漾,梨树花开,千朵万朵,压枝欲低,白清如雪,玉骨冰肌,素洁淡雅,靓艳含香,风姿绰约,真有“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的高致。 李渔说:“雪为天上之雪,梨花乃人间之雪;雪之所少者香,而梨花兼擅其美。” 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在潺潺的小溪旁,那一树树的梨花简直像缥缈的仙子一样可爱;梨花入月,月光化水,是流不尽的温柔。“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满院子的梨花盛开,月光如水;池塘边柳絮轻漾,春风和煦,是何等的良辰美景! 更有多情如汝阳侯穆者,赏梨花曾赋诗云:“共饮梨树下,梨花插满头。清香来玉树,白蚁泛金瓯。妆靓青娥妒,光凝粉蝶羞。” 古时梨花盛开时节,人们最爱在花阴下欢聚,雅称“洗妆”。唐朝时,这一风俗十分盛行,据《唐余录》记载:“洛阳梨花时,人多携酒其下,曰:‘为梨花洗妆’,或至买树。” 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稀罕了。几百棵梨树,现在正是开花时节。小区里的人每天从梨花下经过,似乎没看到一样。 我喜欢看,每天要经过那里,都要从各个角度拍点照片,企图据为私有。我还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在梨树下饮酒? “梨花风起正清明, 游子寻春半出城”。 风尘仆仆又坐汽车又坐地铁从浦东跑到猗园,从宝山跑到周浦,从嘉定跑到共青森林公园。从莘庄跑到崇明……为什么?说是去看花。欠他路头债了? 赵丹唱的那个《春天里》真好听:“春天里,百花香,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和暖的太阳天空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 哪里没有花?赏花也要考虑出行成本。 春节时,孩子们给我买的一坛花雕十年陈,已经喝完了。我拎着这个坛子去专卖店里零拷一坛。价钱公道,味道也不差。 老妻给我做了一碟香干拌马兰头,一碟象山的海蜇皮,一碟香椿头炒鸡蛋,还有一碗炝螺丝。就摆在门口梨树下,一边赏梨花一边饮酒。 喝酒的事谁没有过?就是这样在梨树花下,当众饮酒看到的不多了。 现在不像那时,住在石库门弄堂里,门口摆一个小饭桌,一家大小围坐一圈。吃的什么饭,就的什么菜,饮的什么酒,大家都能看到,透明得很。现在这种饮食习惯几乎看不见了。 所以我坐在梨花树下喝酒,引来好多人观看。 有的人撇嘴,有的人窃窃私语,也有人问我饮的什么酒?我说零拷的。 很多人都笑了,说现在谁还喝零拷的酒,你还能没喝酒的钱吗?要买雕皇十年陈。 我说随机随机。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老郑来了,把一盒铁皮培根,一盒意大利去皮花生米摆在了我的小桌上。说我再给你添点菜。 我就叫老妻进屋再拿一副盅筷,搬一张小凳子,他也不客气坐下就喝。 三盅下肚,他来劲了,说,并州的剪子苏州的绦,扬州的草鞋芜湖的刀。 我一听哈哈大笑,差点把喝到口里的酒都喷出来。 老郑是河北人,豪爽,见多识广。退休后就定居在上海,我们做邻居也才两三年。他平时也好喝两口,我俩很能谈得来。他什么都好,就是胖点。 他说的这话,我能听懂,但我不好说出来。他看我一笑,就知道我听懂了,也哈哈大笑起来。 围观的人也都跟着笑,似乎觉得,这两个港督,一类货。这么一坛子酒,眼见着就喝完了,肚子能不大吗! 他看着我说,你看你头上落了好些梨花瓣,我说你别说我,你头上也落了好些。大家看看都又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