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时不时地传来“砰”、“嘭”的鞭炮声,山娃把身上的黄大衣使劲地裹了裹,咽了口唾沫,往山坡上走了几步。 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人烟的迹象。若不是远处那时有时无的鞭炮声,大年三十的夜晚,一个人置身在这山林间,仿佛到了月球上,没有任何动静,死气沉沉地。 山娃是上月底到这座大城市的林场来应聘护林员的。本来,快过年的了,家里人是不愿让他出来再打工了。父母妻子都劝说他过了年再走也不迟。可是山娃看着新婚妻子已经微微鼓起的肚子,望着挂在父母脸上永远消失不了的愁容,再看看家里四途空壁的景象,一咬牙还是走了。 人说进城难,进城找个活干更难。山娃进城四处流浪东问西询,就是找不下一个“工作”。眼见临出门时妻子偷偷地塞进自己口袋里的那50元钱就没有了,急得山娃口烂鼻子流血,上火。好在老天有眼,正当山娃要走投无路了,突然在街道上碰见了一个乡亲,乡亲在城里头挣了一年的钱,该回家过年了,正在街上买回家的年货。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乡亲听了山娃的打算,推荐他到乡亲打工的林场当护林员,“一个月500元,管吃管住”,山娃听后如同天上掉了馅饼没口子的“干干干”。 可到了林场听说护林员“是临时的”,山娃一开始还有点不乐意,但是见乡亲陪着笑脸给林场办公室的“主任”递烟又点火,直给主任介绍自己“实在,是个好劳力,好后生”,也就流露出平时那付憨厚的笑容等待“主任”的“裁决”。 “主任”吐了个大大的烟圈后,说本来这人手已经够了,不雇了。你介绍来的嘛,“主任”故意把声拉长了,乡亲急忙把刚在街上买的一条“玉溪”放在“主任”办公桌上。“主任”连看也没有看一眼桌上的烟,只对山娃说了句去东屋报个到,有人问就说是我马主任让来的。乡亲和山娃不住口的谢谢,毕恭毕敬地退出了主任办公室,临出门山娃的眼光扫了一下办公桌,已经不见玉溪的踪影了。 山娃到了东屋,一人问他干什么,山娃说是马主任介绍来当护林员的。 “护林员?”那人冷笑了几声,“就一个临时看林的的还护林员”。山娃刚想问什么意思,那人又说墙角有军大衣,自己找一件穿上,又给了山娃一个红袖标,山娃接过一看上面用黄漆印着某某市森林防火指挥部护林员的字样, “嘿”了一声,心想这牌子还挺大的。那人见山娃端详袖标的字,问了句“怎么,你识字?”山娃回答上了几年学,当了几年兵,识几个字。那人一听山娃的话,顿改从山娃进屋就板着个的脸面,笑眯眯地连声道:“你当过兵?在哪个部队?我也是当兵出身的,这可巧了,算咱俩有缘,在这地方见面了”于是二人像多年不见的老战友亲密无间地聊了起来。原来那人是林场的护林班长,姓崔,在林场已经干了十多年的护林员工作,对林场的情况非常熟悉。山娃很诚恳地请他多照顾照顾。“没问题,没问题,谁让咱们都是当过兵的呢。”崔班长给山娃讲了如何护林的一些常识,带山娃上山指定了管辖范围,还给山娃发了个手持电台。“你当过兵,会使,别人我才不给发了”崔班长热情地说。崔班长还关照山娃好好干,干好了,过完年他找马主任说说让山娃长期干下去,“苦是苦,但毕竟是个正当营生嘛”崔班长说。 在崔班长的照顾下,初来昨到、人生地不熟的山娃感到一阵阵的温暖。他每天早出晚归,爬坡登山,工作那叫认真,短短的时间,山娃俨然像一个干过多年的护林员,什么都知道。林场的领导、上级的领导来检查过几次,都称赞山娃尽职尽责,特别是上级消防局的单科长,还许愿山娃“将来给你评个市先进分子”的承诺。激动的山娃一夜没有睡好。领导的话虽然听着都盯劲,但是这管吃管住的吃却不怎样,山娃来的二十多天,天天吃煮萝卜,吃的山娃上山后肚子里没有别的,就是放屁,好在在山上,也没有人听见。 三十这天,过年了,山娃想怎么也得吃点好的呢。可是早上发饭,仍是一碗煮萝卜一个馒头。吃完了送饭人吆喝着“把中午的饭拿上,1人3个馒头一碗菜”。比平时多1个馒头。山娃想还是过年了,馒头都多发1个。 真是不凑巧,三十正晌午的,一处山林被燃放鞭炮的给引着了。一时见火光冲天,人喊马叫。好家伙,山娃从没有见过这么大场面:光小车在山下就停了好几十排约百多辆,听崔班长说市长都来了。“市长”,山娃觉得这下事绝对大了。山娃知道市长是大官,在部队的时候,春节慰问来的市长都是总队首长陪着,连支队长什么的都在后面一路小跑跟着。“这么大的官都来了,这事可小不了”,山娃想着。果然,附近解放军战士拿着扫帚、端着脸盆大声喊叫着,一排排地往上冲,阵势比山娃在部队时到南疆打东突那阵势还大。山娃毕竟当过兵,为人民服务的精神还是保持的不错,也冲在前面,与现在的战友们一起奋勇地扑打火苗。大火被扑灭了……。 山娃自打扑火后来就在厨房边晒太阳,平日非常清净的厨房今日可非常地忙,大师傅马不停蹄的跑出跑进,几个临时抽来帮忙的小工被吆喝地像陀螺似转着。随着厨房里传出的肉香味、菜香味、酒香味……等等一阵比一阵浓,山娃的脸上也挂上了灿烂的笑容。是呀,过年了,这大城市大单位就是与咱家不一样,看领导们多关心受苦的人,安排的多好呀,这么早就给大伙准备年夜饭,还这么丰盛。山娃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中。 太阳挂西边了,场里的领导们从场部办公楼的大门出来了,个个毕恭毕敬的,山娃心想还这么客气,对咱护林的?可是又不像,因为场领导们都冲着大门,“咳”,山娃才看见门里出来的是过去见过的单科长还有其他不认识的人,他们个个威风凛凛,而场领导们则哈腰低头地一口一个“请,请”。眼见单科长们进了饭厅。“正常,正常”,山娃知道,这在哪都一样,领导先进先吃先……,不奇怪。 不想这今天的不奇怪可偏偏就奇怪了,眼见天色暗下来了,还没有开饭的意思。好不容易见单科长们、场领导们个个那脸跟关公一样,摇摇晃晃地从饭厅里出俩,山娃长嘘了一口气:“快了,快了,领导们一走就该咱们吃了”。单科长大概“高了”,上车时那大沿帽都带不住,一低头就骨碌掉了,崔班长一个箭步上前给起来,“呼、呼”吹了吹灰尘,一副拍马屁的笑咪咪地递给单科长,谁想还有手快的,场长在旁边一把夺过来,横了崔班长一眼,满脸媚笑地将帽子给单科长带上,再学大饭店门口的门童那样,一手开车门一手扶在车门框,请单科长顺利地入了座,“碰”的一声关好车门,车一溜烟地走了!场长得意地向在场的人说:“咱这也是两手抓,两手都硬”。在场的人都恭维的“嘿嘿”笑笑。 山娃突然想起警察不是有什么禁令不许喝酒吗,怎么单科长他们还……?这禁令的事可是山娃在部队时看那电视里听中央的部长讲的。山娃悄悄地问因与场长抢帽子而被场长给橛了的正在一旁灰溜溜的崔班长。崔班长见有人请教自己,又恢复了往日的那股劲“什么禁令,那是给老百姓说的,这地方他还能管的上?再说那部长是公安部的,咱这林业上的警察他管的了?上次局里的曹主任来说法律咱这都不执行呢。别说今天喝酒了。就是喝死几个也都没有人管。”山娃似懂非懂想想也就是,又不是自己的事,管他呢,先吃年夜饭才是硬道理。 进了饭厅,大伙急忙入座,盼了一天,该吃了吧。场领导们进来了,山娃只见马主任在后面跟着,“那前面的官小不了”山娃正胡思乱想,为首的就是与崔班长抢帽子的那位“两手抓、两手硬”的场长开始说话了:“我们给大家拜年了,同志们辛苦了,又是过年,所以场里决定今天给同志们吃大米饭。大家尽管吃,不定量,管够”。领导的嗓音一阵高过一阵。大米饭,山娃兴奋地直想叫,自己就是爱吃大米饭。领导们拜完年走了。冒着热腾腾的、散发着米香的大米饭也一盆一盆地端上来,菜也端上来了,一盆一盆地…….。山娃一见菜,大吃一惊,怎么盆里盛的都是煮萝卜?只不过那浮在汤面上的油比往常多。敢情大师傅忙活了半天的饭菜是给单科长……?山娃心里这气,过个年,怎么这么抠?还是煮萝卜。崔班长见山娃不动筷子,扯了扯山娃的袖子。山娃激灵了一下,顿时清醒了过来,自己一个临时护林的,还想怎么着。 山娃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吃了起来。那行行热泪不由地滴进饭碗里,和着米饭、萝卜一起进了山娃的肚子里。吃饱了,山娃刚想站起回宿舍躺一会,白天上山护林又扑火,也累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山呢。不料马主任进来宣布:“大家注意啦,大家都知道今天咱们场着火了,市上的领导也来了,批评咱们场了。为了把防火工作做扎实,领导决定今天晚上全体停休,都上山护林去”。马主任这一讲,山娃的脑袋都大了,“不把人当人,老子不干了”。饭厅里的人“嗡嗡”说些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了。 崔班长见山娃坐在那一动不动,过来叫山娃跟他出去,问山娃怎么啦,山娃气愤地说,这地方不把人当人,不干了。崔班长一把捂住山娃的嘴,低声骂道:“你疯了,工钱你不要了,你现在走人家最高兴,白白使唤你怎么多天。现在的人不金贵,哪里找不来人?你还不干了,真是不知好歹。”山娃的脑海里浮现出父母那永远发愁的脸容,妻子那微微鼓起的肚子……。向大门外迈开沉重的步子,上山了。 气归气,部队培养成的无限忠诚党和人民事业的山娃,一个萝卜屁接一个萝卜屁的放着还是认真地巡查在寂静的山林间,生怕白天有那不自觉的人仍下的烟头、火柴什么再把山给引着了,“白天着火就惊动市长了,晚上再着火惊动市长,那罪过就大了”。山娃走的头上直冒汗,经过再三的检查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于是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歇歇脚,把那件不知多少人穿过的、充满腥臭味、狐臭味、酸汗味的军大衣紧紧地裹在身上以抵御山间的刺骨寒风。没有人声,没有鸟鸣,没有兽嚎,只有山娃的呼吸声还显得这是人间。疲劳的山娃渐入朦胧:突然,看见首长带着机关科室的大大小小头脑到班里来了,首长进门就说今天晚上你们谁也不许去站岗,机关干部统统去。你们就好好地、放心地、痛快地过个年。战士们那笑声、掌声呀,把屋顶都要抬上去了。不一会炊事班的战友们把一盆盆的肉、菜、热腾腾的饺子还有水果都端上来了,首长倒满酒杯站起来向大家敬酒:“干杯”,“干杯”,喊声震震,热闹无比。首长来到山娃跟前,山娃一个立正,首长“哎,今天不要这么,小伙子想家不?”,“报告首长,不想家”,山娃响亮的一声回答,让周围首长们、战友们纷纷的大笑。 笑声把山娃自己给惊醒了,山娃揉了揉眼睛,四下里静悄悄的,哪有昔日的景象?山娃呸、呸了几下:“嘿呀,他妈的想什么呢?”山娃深深地吸了口大城市只有这林子边才有的清醒空气,又回到了现实的、寂静的、空无人烟的山林间。山下传来阵阵的鞭炮声让山娃明白,一个新的年头又开始了。想着父母永远挂着愁容的面孔,妻子微微鼓起的肚子,山娃知道自己肩上担子的分量,护林员就护林员,吃煮萝卜就吃煮萝卜,崔班长说的对,现在的人不金贵,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为了父母脸上不再挂愁容而是笑容,为了妻子那微微鼓起的肚子……,山娃把军大衣再裹了裹,又迈开双褪,走在那山间的小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