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四海 于 2017-9-10 06:36 编辑
一九七六年,广播里低沉的哀乐声自一月起至九月份就隔三岔五地在中华大地上回响,没有消停过。 九月九日,哀乐再度响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刚刚对外广播了消息,农场就迅疾行动,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摇到了每一个分场:“管好二劳改!管好阶级敌人!密切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注:我们农场的前身是劳改农场,分场里就有监狱,俗称“大院”。“二劳改”指刑满释放留场工作人员,又称“农工”。) 才过了一两天就传来消息:龙镇有几个人二了吧唧地在喝酒,被巡逻的民兵逮了个正着!民兵指控他们“喝酒庆祝”,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是什么?!几个人懵了,缓过神来辩解说是“借酒浇愁”,立马遭到一通呵斥:“借酒浇愁?你就装吧!谁信哪?嘴还挺硬,啥时候不能喝酒你现在喝酒?!逮起来!” 农场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其实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匣子里循环地播放着《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 知青大食堂布置成了灵堂,摆满了各连队、各部门送的花圈,有皱纸扎的,也有采来的野花,黄的白的都有。一拨又一拨的知青、职工、职工家属被组织到食堂默哀、宣誓。 好些家属老娘儿们离食堂大门还有八丈远就哭着喊上了,有的一进去就倒地不起,捶胸顿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天塌下来了呀!你老人家不能走哇!叫我们怎么活了呀?咋整啊?我的妈呀 —— !”有一些老娘儿们瘫在地上,眼瞅着要晕厥过去了,都是被人拽起来、架着出去的,老娘儿们还往下坠着,又撅又挺。 九月的北大荒正是秋忙,知青们忍着泪,全都铆足了劲,拼命地干活。
(《化悲痛为力量》。请注意知青臂上的黑纱。)
九月十八日,首都百万群众在天安门广场举行隆重的追悼大会,全国人民默哀三分钟。 农场也在场部举行了追悼大会。 那天下午,全体六分场人员排队向场部进发。公路上不时有其它分场的蹦蹦车、拖拉机拉着一车一车的知青往场部赶。 离场部还有一里地,道路两侧就站满了场部布置的知青。这些知青全部臂带黑纱、胸佩白花、低头肃立着,一动也不动,差不多三米就站着两个,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我们也不敢抬头张望,马上低下头瞅着前面人的脚后跟跟着走。 那时候农场还没有电视机,为了看北京的大会实况特地买了一台 12 吋黑白的,听说信号不好,屏幕上尽是雪花。 北京大会的实况转播(广播)约半个小时,接下来没有转播黑龙江省的大会实况,掐了,直接进行引龙河农场的追悼大会,由农场党委书记、场长高磊致悼词。 这次大会是我在农场参加的人数最多的一次大会,不仅邻近场部的分场如六分场、二分场、三分场等倾巢出动,远离场部的其它分场也派出了部分人员。 大会结束后全体人员秩序井然地退场,不要说喧哗,几乎是没有声音。一直走到公路上才听到偏远分场的蹦蹦车、拖拉机的发动声。 六分场离场部近,才八里地,我们还是走回去。我们回到宿舍就歇着了,听说有些走不动道的家属老娘儿们在分场听完两个实况转播后,又到食堂的灵堂去哭了一回。 以往晚上的知青宿舍尽是吵吵巴火、笑语喧哗,那个九月宿舍安静了不少。相互说话都改成了咬耳朵、使眼色,好像地下党在接头似的,你一走过去,他们又不说了。更多的知青靠在行李卷上,两手垫在脑瓜后面盯着房梁发愣。 我们密切地关注着报纸广播里的任何细微变化,我们为国家的未来担心,也为自己的前途担心,总隐隐地觉得 —— 这个世道看来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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