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吴金虎带着江鸣找到舒家垅的生产队长余家火报到。 当吴金虎说明来意后,余家火客气地和江鸣握手,连声说:“欢迎欢迎!” 江鸣满脸笑意:“大队安排我到六队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请余队长多加关照!” “老江不要客气,其实我早就晓得你,你那个座山雕演得委实神,活像个土匪头!” 江鸣心中暗喜,看来自己在蓝星大队还是有点知名度的。 “支书已经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你一向表现蛮好,还是公社的知青先进个人。听说你是跟后娘搞不来,所以才从雷家垅搬出来的。”余家火笑着说。 “哪里哪里,我是嫌住在家里不自由,早就想搬到舒家垅知青点来的!”江鸣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肚子里却在暗自嘀咕:“要不是那个死后娘作怪,我何苦跑到这里来?唉,吃个饭还要去讨菜!”他越想心里越憋屈。 回到住地,江鸣想起晚饭的吃菜问题,情绪有些低落,对吴金虎说:“我中午厚着脸皮在邱普民家里讨菜吃,夜饭不晓得到哪里去混。” “我有二三十个学生,家家轮流转,你就跟我去混,再过个把月,菜园里的菜长起来就好了。”吴金虎不以为然。 当晚,江鸣果真跟着吴金虎到一个学生的家里,不仅吃到了腊肉咸鱼花生米,甚至还喝了烧酒。 两人心满意足地回到住地,洗涮一番后上床聊天,聊着聊着就说到泽口中学的往事上去了。 吴金虎是泽口中学六六届高中毕业生,比江鸣整整大了六岁,两人在学校时相互并不熟悉。 “你那时是在罗霄山师还是红造司?”吴金虎问。 江鸣回答:“我在罗霄山师。” 那时候,泽口中学里有“罗霄山师”和“红造司”两个红卫兵组织,都说自己是造反派对方是保皇派,闹得不亦乐乎。 “你在个团?” “八三一。你呢?”江鸣反问。 吴金虎自豪地回答:“九一五。” “哇,好效胡,都是大伢仂挂手枪嗬!”江鸣很是羡慕。 “罗霄山师”设有好几个战斗团,都是按照1966年伟大领袖接见红卫兵的日期来命名,如 “八一八”(8月18日)、“八三一”(8月31日)、“九一五”(9月15日)、“一〇一”(10月1日),等等。到了1967年初“三支两军[1]”开始后,派驻泽口县的“支左”部队表态支持“罗霄山师”并配发枪支进行军训,“红造司”随之土崩瓦解作鸟兽散。 江鸣当时所在的“八三一团”大部分是初中生,除了团长副团长由师部派任并配发手枪外,其余的人都是背着步枪,像江鸣这些初一新生则只能背着老掉牙的七九式步枪。吴金虎所在的“九一五团”都是高中毕业的老生,一般都是背着崭新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还有不少的手枪,把江鸣他们眼馋得要死。 “手枪有么事好?聋子的耳朵——摆设!我那时一共只有10发子弹,看得比金子还贵重,一发都舍不得打,哪像你们步枪子弹多,吃饱了没事做,到处开枪打鸟玩!” 吴金虎说的倒是实情。“罗霄山师”的红卫兵们被“支左”部队派员军训了一个多月,先是学队列,然后学射击,男生女生都学会了开枪。江鸣记得第一次在靶场进行实弹射击,眼睛近视的他根本看不清靶子,趴在地上用手中的七九步枪漫无目标地开了10枪,竟然连靶子的边沿都没有沾上,成为“八三一团”唯一的“光头”。 学会开枪后,许多男孩子经常开枪打鸟玩,江鸣也不例外。他告诉吴金虎一件有关“开枪打鸟”的惊悚往事—— 那一天,江鸣闲极无聊,背着枪独自溜达到教学大楼四楼的一间空教室,走到窗口,漫无目标地朝着对面山上的树林开了一枪,顿时惊动了一群飞鸟,其中有几只向着斜下方飞去,他一看,嘿,打鸟!赶紧拉动枪栓推弹上膛,快速下移枪口并扣击扳机。 “啪啦”一声脆响,楼下厕所的屋顶上瞬间炸开了一个洞口,粉碎的瓦片四散飞溅。 “呀咯嘞!”随着一声凄厉的惊叫,一个女生提着裤子从厕所里冲出来,仰头对着教学大楼的方向吼道:“哪个该死的打枪?滚出来!” 各间教室的窗口顿时“滚”出很多脑袋,所有的眼睛都齐刷刷地望向那个女生,而江鸣早已连人带枪缩了回来,小心脏“扑通扑通”地急剧跳动,连呼吸都有点不畅通了。他不知道这一枪是不是打中了人,心里害怕极了,过了一会儿才紧张兮兮地探出身子看向楼下。 有人大声问道:“喂,冇打到你吧?” “肯定冇打到,你看人都跑出来了。”有人应声。 “厕所里还有人么/” “肯定冇有人,要不然早就连滚带爬出来了。” “快点把裤子穿好哇!”一个女生喊道。 马上有男生接腔:“肚皮都露出来了!” “命都差点丢掉了,还管么事肚皮!”有人跟风。 “生命诚可贵,肚皮价更高!” “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露出肚皮么?” 有女生高声抗议:“你们这些男伢仂好无聊,不要脸!” “哈哈哈!”教学大楼上一片哄笑声。 那个站在厕所门口的女生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提着裤子,她又惊又怒又气又羞,转身跑进了厕所,好半天都不出来…… 想起这段往事,江鸣至今还是有点后怕,谁知吴金虎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倒是乐不可支,嘴里叨咕着“生命诚可贵,肚皮价更高”,笑得连眼泪水都出来了。 江鸣心中暗暗鄙视:这位班长大哥不纯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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