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在小提琴曲《梁祝》的纪念活动中,中央电视台采访了著名的小提琴制造师——张新民先生,采访专题为“琴缘”。 那一天,曾是三团宣传队的上海知青黄鸿庆和28连的许多战友正好坐在电视机前。当他们看到浑身散发着艺术气息的张新民出现在屏幕上时,不由地叫出声来:“是张新民,是我们的战友张新民!”一个个激动得难以自制!是的,这位著名的小提琴制造师,就是我们的战友——团宣传队的张新民。 于是,我知道了张新民和唐桂娣这一对知青伉俪有关琴缘和情缘的故事。对于他们而言,琴缘和情缘不可分,正如张新民所言:“事业和爱情是我的全部生命。” 1968年10月15日,哈尔滨知青张新民下乡来到3团28连,是受在文工团工作的舅舅和哥哥的影响?还是与生俱来?他从小就对声音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上小学时,他看了一部已经记不住片名的俄罗斯电影:一个小男孩为了摸一下音乐家桌子上的小提琴,跳进窗户----被音乐家发现了音乐天赋,收为学生,悉心培养。后来这个小男孩成为俄国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故事的情节深深地打动了张新民:小男孩那痴迷艺术的眼神定格在他的心上,小提琴也如神圣的天使一般走进了他的心中。 下乡的时候,已是哈市第十七中学宣传队小提琴手的张新民,带着装满了音乐教科书、乐谱和书籍的柳条包,带着父亲花了20元钱给他买的一把小提琴,离开了家乡。20元钱,是父亲半个月的工资啊,张新民睡觉时都想搂着那把小提琴。 1969年寒冷的冬天,张新民和战友们去18连建新点。一天晚上,大火炉里的火蔓延出来,点燃了他们住的帐篷,战友们逃了出来!可是,所有人的行李都化成了灰烬,包括张新民的柳条包和他心爱的小提琴!
1996年,张新民和唐桂娣喜气洋洋地迎来在上海定居的这一天。
没有琴的日子,让张新民感到窒息。他想做琴,在学校宣传队的时候,他曾做过一把琴。于是,他到山里去选木、砍树,小提琴的琴面选用白松,也称“云杉”,背板选用枫木,当地人叫“色木”。有了木头,张新民借来锯,在锯割一片片仅有一毫米厚的木片时,他险些把手指肚锯掉了! 做琴不成,张新民想回哈尔滨买琴。他知道说出请假的理由连里不会批准,就偷偷地坐上了开往孙吴的大汽车。被发现抓了回来,定性为“逃跑”,在全连大会上一遍一遍地做检查。 后来,28连成立了宣传队,会拉小提琴的张新民成了乐队的主力。宣传队有一个大眼睛的上海姑娘,名叫唐桂娣,天生一个花腔女高音的好嗓子,歌喉圆润,音色甜美,会唱歌剧《江姐》里所有的歌曲。在音乐的氛围中,在你伴我唱的配合中,两个人产生了好感。 1971年,张新民被调到团宣传队,临走时,他送给唐桂娣一个笔记本,扉页上用仿宋字体写着这样一行字“祖国处处是舞台,永远高唱东方红”,天真纯洁的唐桂娣被他心胸中荡漾的革命激情打动了!回想起这件事,唐桂娣说:“当年,张新民用一个三角钱的笔记本就俘获了我的心。” 一年以后,唐桂娣也调到了团宣传队,担任独唱演员。宣传队队长李鹏说:“唐桂娣的嗓子太好了,她应该到专业水平的乐团深造。”可惜那是个埋没人才的年代,没有给唐桂娣这个机遇。 唐桂娣不仅人美,心也美,是个非常传统的女孩,一旦心相许,就什么都听心上人的。她把张新民当成自己一生的依靠,在人生动荡中始终追随,在那片远离亲人的地方,他们结了婚,生下了可爱的儿子。 1976年,张新民被推荐上哈尔滨体育学院,他没有去。他和唐桂娣说:“我喜欢小提琴,去体育学院干什么?”有人劝说他:“上大学能得个大学文凭,还管分配,回城当个国家干部有多好,农村生活太苦了。”张新民摇摇头:“如果没有小提琴和唐桂娣,再好的地方我也不想去!” 说起农村生活的苦,张新民认为最苦的不是劳动,也不是在宣传队时的四处奔波,而是文化生活的贫乏和因此而带来的苦恼。有一天,他听收音机,突然,小提琴《梁祝》的旋律传入耳中,“不好,是拨到了苏修电台了吧?”他急忙关掉按钮!但是,那首人间绝唱的余音似乎仍袅袅地飘在耳畔,让张新民的心里一片明净。他拿起小提琴,拉着唐桂娣,跑到宿舍后面的山坡上,全神贯注地拉起了这个曲子。那陶醉其中的样子,那眼睛里闪烁的光彩,让唐桂娣领悟了他的痴迷。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小提琴?他说:“小提琴的造型、包括每一个线条都是完美的,小提琴的声音最接近人的声音,最能表达我的真实情感。”唐桂娣不由地嫉妒起小提琴来,她不知道,在张新民的心目中,是自己重要?还是小提琴重要?她忍不住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张新民说:“如果把我的生命分成两半,一半属于你,一半属于小提琴。” 张新民是一个诚实的人,他的生命就是这样组成。1976年,粉碎“四人帮”以后,张新民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受到十年禁锢的著名音乐家俞丽拿演奏的《梁祝》时,刚强的他第一次流下了热泪!
专心致志地做琴,所有的艺术追求都在其中。
1978年,三团宣传队解散了,一心想从事文艺工作的张新民和唐桂娣乘探亲的时候到哈市附近的市县报考文艺团体。当时,大庆、兰西、肇东等文工团都表示同意接收。可是,等他们赶回三团办手续时,由于知青大返城,人事关系的调转工作已经全部冻结。 随着知青返城的潮流,1979年2月,张新民接父亲的班成了哈尔滨市刻字钟表厂的一名职工,不到半年,他调到哈尔滨乐器厂。唐桂娣没有回上海,一是孩子小,只有一岁;二是如果她回上海,就要两地分居,她怎么能离开张新民呢? 就这样,上海姑娘唐桂娣随同张新民落户到哈尔滨,在哈尔滨乐器厂当上了一名涂漆工。 乐器厂的工作,尽管收入不多,但喜欢是人生最大的动力和需求,张新民很高兴,也很安心。 没过几天,乐器厂的领导和工人发现,这个不爱言语的小伙子不仅会做琴还会拉琴,干这行的人都知道,绝大多数的琴师会做琴但不会拉琴,张新民很快地成为乐器厂的生产和娱乐骨干。不久,他和唐桂娣一块儿调到上级主管局——哈尔滨市第二轻工业局的文工团,他还当上了乐队队长。在脱产两年的演出生活里,他们夫弹妻唱,多次获得表演奖。 1981年,张新民参加了第十届哈尔滨之夏音乐会的演出,虽然他是个业余琴手,但因为有哈尔滨青年宫交响乐团的大乐队为他伴奏,更因为他是用自制的小提琴演奏了协奏曲《梁祝》,在哈市音乐界引起轰动。张新民说:“那次演奏,是我一生中难以忘怀的一次演奏,让我下定了献身小提琴艺术的决心。”
他们在哈尔滨乐器厂一干就是十五年。年龄渐大的张新民想念落实知青政策、户口落在上海并在上海生活的儿子,他渴望一家人团聚,决定离开熟悉的家乡去上海生活。本以为这个决定能让常常因思念亲人而落泪的唐桂娣高兴,没有想到,她竟然不同意!唐桂娣不是不想回自己的家乡,她想念儿子、想念父母、想念那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可是生活的磨砺让她多了一份犹豫,她想,在哈市毕竟有一份固定的工作,两个人每月的工资加起来有200多元,张新民业余时间做琴,有了名气,还会有不少的额外收入。到上海没工作没工资,如果做的琴又没有人来买,已经43岁的他们,带着孩子,吃什么喝什么呢? 他说他的理,她说她的理,两个人竟然吵了起来。张新民不知如何能说通她,急得“啪”的一下,把一把快要做好的日本人定制的小提琴摔到地上!两个人都楞在了那里!唐桂娣一边捡起那把他精心制作但已破碎的琴,一边想:什么能让他这么伤心呢?唉,是太想念他们已经15岁的儿子了!是太希望一家人能团聚到一起了!还是听他的,走一步算一步吧,一家人的团圆确实比什么都重要! 1994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张新民和唐桂娣来到上海。他们没有上海户口、没有工作、没有房子,在上海安家,当务之急是有个落脚的地方。那时他们积攒了十万元钱,这在当时已是一大笔钱了,可要在上海康桥镇买下他们至今仍住着的两屋一厨需要17.1万元钱,张新民不得已把哈市的住房以五万元的低价卖了,又向唐桂娣的亲属借了五万元钱。他劝慰心里一下子没了底的唐桂娣说:“别发愁,我能做琴,很快就能还上这笔债。” 其实,如果想挣钱,张新民早就发财了,他在哈尔滨乐器厂月工资只有107元的时候,有一个日本琴商曾亲自上门,以每月两万元的高薪邀请他去日本大阪,被他拒绝了。张新民说:“我喜欢制做小提琴,但我更知道艺术要为中国人争气。”有个记者知道了这件事,撰写了题目为“我的事业在中国”的文章,刊登在《哈尔滨日报》上。文章中有这样一句话:“像许多有志气的艺术家一样,张新民的根基扎根在祖国的土地上,鼓舞他取得成绩的不是金钱而是艺术的良知。”
2011年,唐桂娣又登上舞台,演唱《我爱你中国》,获得一等奖
大上海,开阔了张新民的眼界,也让他看到了差距。他经常去看展会,也常去听音乐会,他感悟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提琴的制作好比蔚蓝浩瀚的大海,而自己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要成为一名有成就的琴师,做出更好的琴,就需要系统的专业学习。 儿时的梦想似岩浆喷涌般在张新民心中翻腾,正好赶上上海市音乐学院招生,他决定去报考! 那一年,张新民已经45岁了。亲友们知道他45岁了还想去上大学,都怀疑他能否坚持下来,而唐桂娣却说“我看行!”她知道,上大学太难了,但她更知道,丈夫的心不仅属于她,也属于小提琴,从他们相恋的那一天,他就没有隐晦这一点。上音乐学院深造,是他今生今世的愿望啊,如果再不上,就没有机会了! 她那双明澈的大眼睛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希望。 考试那天,著名小提琴演奏家俞丽拿监考,张新民又一次用自己制作的小提琴演奏了《梁祝》。优美的音色令人屏息,他以绝对的优势被上海音乐学院破格录取,成为全院建院以来年龄最大的学生。开学时,张新民看到,他的同学小的才18岁,大的也不过25岁。 张新民先后从师于华天礽、赵诞青和沈西蒂教授,他终生倾爱和感激这三位中国最著名的小提琴教授,是他们让自己的生命华彩!是他们让自己的生命超越! 制作一年、演奏三年的四年的大学学习,使张新民对小提琴的制作理论和演奏方式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他如饥似渴地从中外艺术家的艺术人生中汲取营养,他倘洋在众多有重大影响的作曲家和演奏家的乐章中。意大利制作大师阿马蒂.斯特拉第瓦里的小提琴,让他知道了什么叫精致,什么叫完美;俞丽拿的一首《梁祝》让他知道了什么叫有如天籁的纯净音域,那或舒缓凄婉如水泻地、或欢跃明快似百鸟在林的美妙音色激活着他的灵感不断地迸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