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男主人公叫老野,北京1968届毕业生,当年从京城下乡到了黑龙江边的三团(红色边疆农场),第二年又到抚远荒原开荒建点。女主人公的名字叫六凤,是本省一座煤城的1969届毕业生,她也是从三团调来建新点的,人虽然长得平常,话语也不多,但人缘挺好。
谁也不知什么时候,老野和六凤好起来了。那时谈恋爱是被绝对禁止的,他们的来往都是秘密进行。但是,纸包不住火,“老野和六凤搞出了孩子”的事,還是在全连传扬开来。
连领导很生气,可大家并不歧视他们,反而多了许多同情和关爱。上级不让了,那时连谈恋爱都不行,还能允许你生孩子?六凤被拖拉机拉到团部要做“人流”,老野一口气跑到团里,又把六凤抢了回来。少数民族有抢新娘的传统,这回老野来个抢孕妇。他真的发了野,他说:“谁要杀了我的孩子,我就和他拼命!”后来连里给了六凤一个退团处分,给了老野一个行政记过处分,这事就算过去了。
那年特别冷,风大雪也大。六凤越来越显怀了,步履艰难,什么活儿也不能干了。她没有临产的准备,什么时候生,她自己也说不清。那天全连开大会,就在女生大宿舍,熙熙攘攘的,女生坐在炕上,男生挤在地上。那天六凤感觉难受,就半躺在自己的铺位上,身上盖着被子。副连长正讲着连队纪律,义正词严,声嘶力竭地批评各种违纪现象,六凤突然肚子痛起来,忍不住呻吟。老野说:“你小点儿声。”结果她肚子更痛了,脸上滚下汗珠。她使劲抓住旁边副指导员小胡的手说:“不行了,我要生了!”
小胡马上对副连长喊:“六凤不行了!你别讲了!”副连长看了一眼,说快了,然后接着讲。
这时六凤痛苦地叫了起来。宿舍里的人都站了起来,朝这边看。
副连长说:“散会!”人正往外撤时,六凤狂叫了一声,孩子生了下来。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她的铺位变成一片血的汪洋。
靠近六凤的一个女生喊:“男孩儿,是个男孩儿!”在场的女生都围过来,拿起被子为她挡了一个隔间。这时,小胡看六凤的肚子还鼓着,好像还有一个小孩向外蠕动。她大声喊:“还有一个,快找卫生员!”当卫生员老宋跑来时,第二个孩子已经出来了,也是男孩儿。
这时,老野抱头痛哭,声音低沉,说不清是喜还是悲。
连里当即决定,把这间宿舍变成母子房,全部女知青都先搬走。走前,女知青把自己的白糖、红糖,干净的床单、毛巾,还有卫生纸,都给六凤留了下来。副指导员小胡把自己一条白色的鹅毛毯子也拿出来了。
老野流着泪给大家鞠躬,连声道谢。等大家都走了,老野才仔细看着自己一对双胞胎儿子。那两个孩子眉清目秀,白白胖胖的,比他们的父母都好看。这时,在痛苦中挣扎过来的六凤,已经疲惫不堪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小胡就被人叫醒:“不好了,六凤刚生的老大死了!”小胡跑去一看,那男婴脸色青紫,浑身冰凉,真的死了。六凤抱着孩子痛哭,那声音撕裂人心,在场的人都跟着掉泪。
卫生员老宋也来了,他和小胡分析,可能昨天晚上老野和六凤怕孩子冻着,给孩子盖了太厚的被子,晚上他俩又太累了,都睡得太死,没有及时把滚到孩子嘴上的被子掀开,结果孩子被憋死了。
老野一股急火病倒了,高烧不退,连起来为六凤打饭都不行了。小胡看坐月子的六凤连一个鸡蛋都没有,马上跑到家属房挨家搜,好不容易凑了七个鸡蛋。吃了鸡蛋,六凤有了奶,可那老二一个劲儿地哭,就是吃不着奶,几天以后像一只干瘦的小猴子,已经气息奄奄。
正好兵团医院的医生来连队巡诊,老宋立刻领着医生来看。医生捏开那孩子的嘴一看,舌头卷不起来,原来舌下有一根筋连着下颌。他拿出手术刀把它切断,那孩子的舌头好使了,立刻就会吸奶了。如果医疗队再晚来两天,老野的二小子也得活活饿死。这之后,那孩子一天天地胖起来,全连的女生都抢着抱这个小“美男子”。老野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硕子”。可能小时候饿怕了,大了也整天嘴里含着个勺子。他成了全连知青的大玩具,下了班,在大家的手里传来传去。
当年知青在兵团安家是很不容易的,再加上养个孩子,就更困难了。老野是农工,六凤在菜班工作,每天风吹日晒,为了孩子能吃饱穿暖,一个工也不敢耽误。下了班,六凤照顾孩子,老野去侍弄自家门前的园子。那是一家人的菜篮子,他干得很仔细。他还要抽空去割草打柴,为一家人准备漫长冬季的烧柴。第二年,老野的女儿又在连队降生,那是一个健康漂亮的孩子。大家都说,怎么搞的,老野两口子都不俊,净生漂亮的孩子。
我是在参加知青战友聚餐会上,听到老野和六凤的故事的。在场的有老野连里的副指导员小胡、六凤的老乡小马、卫生员老宋。当年下乡时,他们风雨同舟,返城后都忙着自己的事,平时联系并不多,现在都退休了,大家一有机会就往一块儿凑。说来说去都是在北大荒当知青的那点儿事,当年再艰难的经历,现在都成了温暖的回忆。他们都很感慨,那时的知青真是顽强,再难的事也能挺过去。也许是因为年轻,也许是因为那个时代的人就是经得起折腾。那时,大家都特别善良,关键时刻,大难临头,大家都亲密友爱,患难与共,真是令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