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大跃进兴起,禁止家家户户生火,集体吃食堂,地上的庄稼宁可烂掉,也不允许私人收割。 那是我记忆里最为惨痛的时光,1960年开启的中学生涯,也是在这期间度过的。 许多记忆,任时光如何冲刷,至今仍历历在目。
1960年秋,我考进了颍上县临淮中学。这是一所新建的学校,名字很好听,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几天,我像中了状元似的高兴。可是当我背着书包到学校一看,立刻傻眼了,除了两栋简易教室和一栋教师宿舍,学校连寝室也没有。 白天,教室当课堂,到了晚上,同学们就把桌子并起来当床睡。学生多,教室也睡不下,就每两个人一床被子睡,一个同学的被子当铺被,另一个同学的被子用来盖。 每天早晨一起床,老师就带着男女同学浩浩荡荡地到5里外的窑场上背砖,肚子饿,砖块重,麻绳勒得同学们龇牙咧嘴。来回十来里,回到学校,常常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早饭是人人期待的事情,一大桶稀饭抬上来,是用玉米糁子熬的粥,香喷喷,谁都想多喝一口,但是人人都只有一勺。 稀饭稀稠不均,盛饭时舀得难免有多有少,每个学生都眼巴巴地望着盛饭的勺子,渴望能给自己多盛一点。但这样一来,盛饭人是否公平就成了问题。 在全班同学的举荐下,最终决定由班主席沈学玉掌勺。但沈学玉掌勺后,仍有人说他盛得不公平。沈学玉气得甩手不干,可是别人掌勺,大家又不同意。沈学玉只好接着干。 就这样,沈学玉想了个办法。每次盛饭时,他总是先盛一碗放在旁边,算作他自己的,如果谁认为他盛少了,可以跟那碗换。由于每顿饭沈学玉都给自己少盛一点,结果没有一个人肯跟他换。 本来每月的伙食就只有18斤,根本不够,沈学玉又自觉顿顿克扣自己,于是变得更加面黄肌瘦起来。有一天上课,老师发现沈学玉不在课桌上,问沈学玉到哪里去了,一位同学说,“刚才我和他一道上厕所去了”,老师说:“赶紧上厕所找找看”。同学们赶到厕所一看,沈学玉已经饿昏晕倒在厕所里。 直到同学们七手八脚把他抬进教室,老师从自己宿舍里找来半块馍,用开水泡泡,灌到他嘴里,过了好大一会儿,沈学玉才慢慢苏醒过来。
我们班里还有个同学,因为饭量大,吃得多,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大肚子”。其实那时候因为肚子里油水少,大家都特别能吃,人人都是大肚子。后来,有一天吃晚饭时,几个同学跟“大肚子”打赌:“你不是能吃吗?你要是能把10个菜团子(用红芋面掺红芋叶子做成,每个重半斤多)吃下去,我们全都送给你吃。”参与打赌的不够十人,让我也参加。同学们又说,“你若吃不完,吃下去的你得赔我们”。“大肚子”慨然答应。 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到第9个时,我看他撑得实在吃不下去了,就说:“你甭吃了,甭把你撑坏了。我那个菜团子送给你吃了,不用你赔。”其他同学也跟着说:“算了,算了,甭吃了。我们都送给你吃。”这时候“大肚子”才停下来。 尽管“大肚子”饭量很大,但他每天晚饭只喝一碗菜汤,把那个菜团子省下来,周末时带回家给他娘,他怕他娘饿死了。为此,每次吃晚饭时,他怕看到别人吃菜团子,自己会馋得忍不住,就喝完一碗菜汤后便离开。这样做,不仅需要一份孝心,还要有坚强的意志力。 一连两个多月,他就这样省着。每天上课时,他把省下来的菜团子用网兜子装着提到教室里,晚上放到枕头边,金贵得像宝贝,唯恐被别人偷了去。而他自己饿得眼窝深陷,瘦成皮包骨头。 到了学期终了,第二天就要放假了,他到厕所解小便回来,突然发现他的菜团子不见了,立即放声大哭起来。同学们让他仔细找找,他怎么也找不到。 他怀疑被另一位同学偷吃了,开始指桑骂槐,后来矛头越来越明显,那个被怀疑的同学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他:“你骂谁?”“我骂的就是你!”两个人遂打了起来。那个同学比他个子矮,年龄小,打不过他,吃了亏,非常委屈地哭起来,忍气吞声地睡了。 夜里下起了大雪。第二天一大早,雪下有尺把深,那位小同学提前起了床,提前把被子捆好,然后趁“大肚子”未醒,骑在他身上暴打了他一顿。等“大肚子”爬起来,穿上衣服去追赶时,那位小同学早就跑远了。 一直到下学期开学时,那位小同学也没再回来上学。 几十年后,我终于再次见到这位小同学。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他说,“想想那时候真可怜,为几个菜团子打一架,为几个菜团子被冤枉,我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后半辈子蹲在农村出不去,把前程都葬送了。”因为饥饿而辍学的不只是他,1961年我们刚入学时,分甲乙丙三个班,共有120多名同学,到1963年初中毕业时,三个班并成一个班,加起来还剩下17名同学,其中还有3名是从其他学校转来的,其余的全都是饿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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