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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竟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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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9 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孙子发表在6日9日《嘉兴日报》上的文章)
  昨夜东风无检点,吹开情窦百花痴。
  我是先晓得这两句诗,再认识何彦恂先生的。据说这两句,四十年前北京的耆宿们也无法补完全诗。这两句诗便孤零零地待了四十年的光阴,也始终没有下文。这就像一个人,守望了一辈子的记忆与温情,其实并不在乎有没有人回应。因为真情从来都是不求回报的。
  何先生,名争,字彦恂。先生这辈子只写过几首得意的诗词。他常道,有一句能流传下去也不枉此生了;唐人张懿孙,不就只靠一首《枫桥夜泊》,在全唐诗中立住了脚跟么?先生在生活中也是性情中人,平日以欣赏书画自娱,他老伴常笑且怨道,这个家伙,一辈子就溺在这里头。彦恂先生宅心仁厚,性格随和。可“随和”二字又不大妥,因他卓有见识,并不俯仰随人。
  “读书做人非两事”,彦恂先生第一次见我便如此告诫。说这话时,他目光异常坚定,可见这是其一生恪守的准则。他一直对我说,傲骨要有,傲气不能有。惜我年轻气盛,也常常对世俗流露出一些不屑。其实他也明白,我是狷,并不是狂。耿介而不与人苟合,才是狷的本义。我们成为忘年交,大抵源于这珍贵的品格。
  彦恂先生讲述道,“文革”批林批孔时,父亲被关进了牛棚,他还在冷饮店做副手。彼时他正好在读《论语》《孟子》,外面却大呼“批孔”。每个人都得写“批孔”的检讨材料。先生心想,批得太狠良心上过不去,敷衍了事又得重写。一寻思,便把右手往墙上猛一捶,登时骨裂,拳头肿大,正好回家休养,躲过了“批孔”风波。
  “为何非要这么做呢?”我忍不住问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良知啊!”他感慨系之道,“无恒产而有恒心者,唯士为能。当时我甚为服膺孔子之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啊,哪管外面多么纷乱,我反其道而行之,发书读古文、背字典。结果我是对的,是他们错了,一想起当年的抉择,我可以自豪地说,没有辜负一个士的原则!”彦恂先生越讲越激动。《论语》里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是因为只有用一辈子奉行,才会理解这是多么崇高的理想。
  我想起黄庭坚《书缯卷后》的题词:“士大夫处世,可以百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或问不俗之状。余曰:难言也。视其平居无以异于俗人,临大节而不可夺,此不俗人也。”
  在美学上,何彦恂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一个人到十五岁才懂得真正的美,不算迟,当然也不算早了。做人与做文,皆不可媚俗,这是原则。彦恂先生说他最近在跳广场舞,在我来看这是不可想象的事。但他正色道,跳舞也要跳得像一回事才行。大多数人是乱跳,张牙舞爪、群魔乱舞;要是像庖丁解牛般“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可说是掌握了艺术的真谛。他颇得意地告诉我,他跳完之后胸中好像有一股气在溢出来,这是一种酣畅淋漓的满足,情不能禁的自赏。可见艺术之形式并无高下之分,而全凭艺术家如何拿捏与表现。
  说罢,他又带我至书房,参观那些一辈子积攒来的“神品”。一张张卷轴铺开,他叫我自己先玩味一番,再由他点评。我胡乱说了些,他惊讶于我的敏感。“情趣第一,”他总结道,“人无情趣,算不得一个完整的人。梁任公不是说么,他做事没有一件不失败,但他生活全靠情趣来支撑。我常想到那些趋小利而亡命的,真不知道自己多么可笑可怜可悲!”他一辈子收藏字画,以前家中拮据,只好将画割爱换米。“唉,我也是一个俗人啊!”说着又大笑起来,“不过这都是缘分,不可强求。你记得这一点:天下的好东西多着呢,你能全有吗?”有一次,他欣喜地与我分享俞曲园手书金人赵秉文句“李白弌杯人影月,郑虔弎绝画诗书”,其字古拙,且亦有文人奇崛的傲骨。他自己看得已是满心欢喜,“怎么样?有没有滋味?呶,这一捺,捺得风范十足的。”
  大抵三十年前,他发明了一种“铁笔”,即用一只铁铸的笔头在硬板纸上刻丰子恺的《护生画集》与观音像,再用墨拓匀,使画面具立体感。他收了几大函,可惜眼睛自此变得很坏。于他而言,为了臻于艺术的圆满,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他还从竹雕和篆刻艺术上比对揣摩,使线条更细腻流畅,意境也渐趋空灵。去年十一月在陆维钊书画院举办平生第一次展览后,忽觉自己功夫不足,便尽黜旧作,从头开始。可惜他平日性情懒散,难得兴致大发,刻上一阵;待兴致渐弭,又罢手不干。彦恂先生自己也常自谴道,平日里也有些自我堕落,无所事事。小时候,跟着老师鹦鹉学舌,“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现在懂了,原来句中寄予了多少对宇宙人生无穷的感慨。时间之河似乎奔流到天涯海角,一直流向永恒。另一方面,老来的寄托也全在此,平日能玩味一生庋藏的字画,自得其乐,又何必自寻烦恼呢?虽然一辈子平凡,却也不辜负这些艺术的理想、情趣的修养。自己心中安适,又何忧何惧呢?
  说到这里,他背起了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他闭着眼吟咏,身子靠在椅背上,微微后仰,外面的微风拂着,余音似乎传到世界的尽头。他说,以前在龙湫布衣许白凤处,也是年轻气盛,比我现在略大几岁,做过一首《浣溪沙·和白凤先生》:
  
  映雪囊萤破万斋,吮毫挥笔胜江华。长歌细咏味殊佳。
  孺子何颜瞻北斗,龙湫有幸仰诗花。感恩时念吾师茶。
  
  后来,彦恂先生读我作的诗,读到“不争桃李烟媚色,爱到恨时尽执迷”两句,竟一时凝噎。半晌,颤颤地问我,你年纪轻轻,也有这样的感触吗?我谦虚了几句,说是胡乱写的。他赞许道,这句颇有气象,小子或许前世读过些书,故有此宿慧。他心中又忆起了那天清晨醒来时,瞥见满园春色,便冲口而出“昨夜东风无检点,吹开情窦百花痴”。这未竟的诗或许会有补完的那一天,也或许永远不会有。


发表于 2017-6-9 21:36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大哥的佳作。
发表于 2017-6-9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大哥的佳作未竟的诗。诗为心声,有感而发,确实耗费心力啊!
发表于 2017-6-10 04:52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精彩佳作!昨夜东风无检点,吹开情窦百花痴。
发表于 2017-6-10 08:09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分享朋友的精彩佳作。上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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