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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往事（十四） 放生小鸟 1956年年尾，我的二年级第一学期期末，许三小学举行了一次全校讲故事比赛，比赛地点在我家后门的大礼堂二楼，内有木制舞台，台上有立式麦克风，台下有一排排木制长条板凳。 每班推选一个小选手参赛，我的小姐姐也是选手之一。 小姐姐的名字叫月美，啊，这是多美的名字！寄托着爹爹妈妈的深情祝福，祝福她如同月亮一样纯美无邪。小姐姐的额头微冲，一双泉水般清澈的眼睛熠熠闪光，两耳上方盘着两根可爱的小辫，的确，我的小姐姐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月亮。 我的小 姐姐特别有上进心，多次被评为许三小学三好学生（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我曾听她说过，她是班主任朱老师的好助手，每当教室里乱成一片，只要她一上讲台，两手一摇，教室里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小姐姐还多才多艺，班级出节目少不了她。 小姐姐是爹爹妈妈的骄傲，也是我和弟弟们的楷模。 10岁的小姐姐在舞台上讲故事时，闹哄哄的大礼堂马上变得鸦雀无声。她讲得是刘胡兰的故事，在她娓娓动听的童声里，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感动过我们整整一代人的女英雄。 61年后小姐姐回忆道： 那天在后面大礼堂比赛，我穿的很漂亮，是姆妈精心为我准备的，上身穿咖啡格子黄呢上衣，下面深绿色呢裤，是姆妈旧衣服改的。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人，脚有点微微发抖，看到班主任朱老师看着我，我就不慌了。记得故事的开头是“云周西村的上空”，讲着讲着，自己也变成了正义凛然的胡兰子。没有想到，四年级的我得了全校第一名，朗诵我会进入角色。 我的二年级第二学期有个六一儿童节，这天晚上，我十四岁的大姐姐，和她的同学姚馨儿为纺三的孩子办了一场独具一格的晚会。晚会在馨儿大姐的院子里进行，她家的大门口是一个石磨子小平台，这个小平台当仁不让地做了晚会的舞台。 每个孩子交2分钱，大姐姐买来十洋泾（沪语：各种各样）零食，有糖、葡萄干、花生等等，装在一个小纸袋里，分给我们每人一份，让我们坐在院子里，一边看节目，一边吃小零食。 节目多姿多彩，可惜记不清了，唯有童话剧《公主与王子》至今还有印象。 56号的周晓帆姐姐扮演公主，她着雪白的长裙，戴金色的皇冠。我最喜欢听她说台词了，她的声音甜甜的，像唱歌似的；57号的陆韧哥哥扮演王子，他浓眉大眼，美如冠玉，很像一位真正的王子。 他俩一出现在 舞台上，我们小观众的想象力就被激发出来了，我听到一个小观众说：天生的一对。 这一晚，公主王子的美妙故事伴我入梦。 我上小学后，每年都有一个漫长的暑假，我们纺三的孩子过暑假，就是像蜻蜓蝴蝶一样尽情玩耍。 那时的夏天也热，但是，并不是让我们受不了，太阳照在身上的感觉是热乎乎的，而不是火辣辣的，上海有句俗话，叫做“热不过三天”，台风一来，气温立刻下降。 老多辰光，我们会玩“买菜菜”的游戏。找一个阴凉处，採摘植物的茎叶花，做成青菜、萝卜等蔬菜的样子，放在小板凳上“卖”，嘴里还热情地招呼“顾客”：快来买呀，快来买，阿拉的青菜老嫩的。 跳小山羊也是我们常玩的游戏。一个小伙伴蹲下来做“小山羊”，我们排着队，甩掉脚上穿的木拖鞋，赤脚从他背上分腿跃过，“小山羊”一点点增高，我们也越跳越高，最高可以跳到“小山羊”几乎直立。 我高一时得了年级女子跨栏冠军，全年级都在啧啧称奇，为什么一个矮个子女生会摘桂冠？只有我知道答案，这是我从小跳“小山羊”练出来的。 我真是服了我的同学葛祖耀了，阳光直射他的头顶，他却一点儿也不在乎，整个暑假，他只穿一件汗衫背心，手里拖着一根长竹竿，在大树下用面筋黏知了，他对抓知了有着永不满足的热情，直到今天，我闭上眼睛，眼前立刻会出现一个拖着长竹竿的黑瘦黑瘦的男童葛祖耀。 暑假里，我们还有一个极好的乐园，就是波光潋滟的许昌游泳池，它是我们童年的伙伴，让我们终生受益。 游泳池宽10米，长25米，有浅水区和深水区，付5角钱买一张游泳卡，可以游一个暑假，上午还专设游泳训练班。 几乎所有的纺三孩子都在那里学会了游泳，我们中的佼佼者，如林大申、王亦男、刘伟青等还进了上海市游泳队，经常参加比赛，每次都得奖，刘伟青还荣获过全国男子200米蝶泳冠军。 54号邻家二哥陈德林是国家级游泳健将，也是小弟的游泳教练，他常常让小弟坐在他背上，一口气潜泳25米，他曾与3名运动员在武汉集训三个月，绑沙袋在长江里潜泳。毛泽东主席畅游长江时，陈德林二哥等4名运动员身负保护重任，陪游在江中，距离主席一米远。当记者拍照时，他们4个就潜入水中，待拍完照后再钻出水面。 当年游泳池没有围墙，我家阳台可以看到游泳池里的碧波。我学会蛙泳后，向爹爹撒娇：爹爹，爹爹，侬一定要到阳台上看我游泳，好伐（沪语：吗）？好—伐—？ 爹爹一口答应了。在某个星期天，爹爹在阳台上向我招手， 我在水中向爹爹招手。接着，我非常认真地游起来，当我钻出水面，抹掉脸上的水珠时，看到爹爹在用两只手招手，耳边似乎还听到爹爹的声音：小美度，游得好，爹爹看见了。 爹爹在阳台上还看过小姐姐、大弟、小弟游泳。爹爹啊爹爹，您带着挚爱带着企盼，为我们每一个进步欢欣鼓舞，有人说父爱是有条件的，可是爹爹您对 我们子女的父爱是无条件的！是永无终期的！ 在游泳池里，我曾经遇到 过一件恐怖的事，那天，我到深水区跳水，刚跳下去，头还没有钻出水面，57号的邻家妹妹陆晶也跳下来了，正好压在我的身上，她使劲抓住我，把我拖向水底，我拼命挣脱她，她就是不放手，我感到胸膛要炸裂，眼前一黑，快要不行了，在这紧急关口，有一只大手把我拎出水面，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听见有一个声音说：开始以为你们在玩，后来看看不像，赶紧游过来救你们。还说：深水区游泳不得胡闹。 当时，我刚逃回一条命，脑子一片糊涂，想不起对救生员大哥哥道一声谢谢。事后想想，我挺委屈的，又不是我胡闹，是别人胡闹。经一事长一智，我以后多了一个心眼，再到深水区游泳，我要看看四周有没有人，不让别人再靠近我。 放生小鸟是暑期生活中最精彩的乐章。那天，风很大，大得把天上的乌云吹下来了，四周越变越黑，黄豆大的雨点零零星星地往下落。 我和弟弟们从外面奔回55号的家里，跑上2楼站在落地窗前看，只见雨点越来越密集。 这时，有一只小鸟从敞开的气窗飞了进来，它应该是来避雨的，初来乍到，它有点晕，一会儿冲向天花板，一会儿飞向地板。 我和弟弟惊喜万分，小鸟飞到哪里，我们就追到那里。 我从小羡慕鸟儿能飞，真想变成一只小鸟，飞呀飞，飞到白云上。现在一只有翅膀的小鸟飞到我家了，我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后来，我们抓住了小鸟，在它脚上套一根绳子。 这只小鸟比一般看见的鸟小些，可能是只少年鸟，它的眼睛黑黑的，翅膀绒绒的，叫声叽叽的，好像是只小麻雀。 我和弟弟都愿意把这只小鸟养下去，让它天天陪我们玩。 吃完晚饭，我们每个人手心里都握着几粒米饭、几片菜叶，我们给小鸟吃，可是小鸟不但不吃，而且连看也不看一眼。 我想可能是小鸟怕我们，不敢吃，就把食物放在硬纸板上，人躲得远远的，观察小鸟有没有吃食物？ 一分钟过去了，二分钟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二个小时过去了------摆在小鸟面前的食物还是一动也没有动。 当爹爹妈妈下班回到家，我们4个姐弟还枯坐着，为小鸟不吃东西而焦急万分，一看到妈妈爹爹，我们就迫不及待地问他们，小鸟为什么不吃东西？它生病了吗？ 妈妈先说，小鸟是想它的妈妈了。 爹爹应和道，对呀，它的爹爹妈妈在等它回家。今天太晚了，明天一大早我们送它找它的爹爹妈妈去，好不好？ 爹爹妈妈讲得对呀，我们有爹爹妈妈，小鸟也有爹爹妈妈，我们不能只顾自己，不让它回家呀，我们一起点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天，晨曦初露，爹爹带着我、大弟、小弟，走出家门，3岁的囝囝还在睡梦中，我们就不叫他了。 我们跟着爹爹，走到许三小学前面的小山坡上，在一棵碧绿滴翠的树下，爹爹解开绑在小鸟脚上的绳子，把它轻轻地往天空一送，小鸟便展开翅膀，欢叫着飞向云天，只见它轻盈地飞过树顶，一会儿就不见了。 这时，我发现，太阳已不知不觉露出笑脸，给我们一家人披上了一身红霞。世界是多么美好，小鸟正飞向爹妈的怀抱，而我们正搀着爹爹的大手回家。 多年以后，我读到（唐）白居易的诗《鸟》： 谁道群生性命微， 一般骨肉一般皮。 劝君莫打枝头鸟， 子在巢中望母归。 立刻被诗人那颗仁慈的心深深感动了，他尊重鸟的生命，也就是尊重我们 自己的生命，因为在所有的生命面前，万物都是平等的。 同时，在我的眼前会出现爹爹带我们去放生小鸟的场景，这是家庭生活中的一件小事，但又不是一件小事，是一件了不起的事，这件事在我们孩子心中播下了博爱的种子。 爹爹有没有读过白居易的这首诗呢？我不知道，然而，我相信他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 写于2017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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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5 15: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