馅饼,还是陷阱 ——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我没有从《说文解字》中去查“馅饼”与“陷阱”的渊源,仅从字型或字质上,很容易觉得他们很像双胞胎。
可如今,随着经济大潮的狂涌,陷阱更进一步拓宽了自己的业务。
“馅饼”两个字,都是食字旁,恐怕一读出这两个字的声音,脑海里便会映象出那黄腾腾油汪汪透明得能看清里面鲜红肉馅的美味来。
“陷阱”两个字则不然,别看它同“馅饼”长得那么相象,功能却大相径庭。通常,人们打造陷阱都是为了捕获野兽的,小到獐狍野鹿,大到虎豹熊罴,只要落入陷阱,多半后果不佳。
在野兽受到国家重点保护的同时,早已把目标瞄向善良、诚实或愚钝、贪欲的人群。
2007年10月2日,人们的情绪还激越在国庆狂欢和长假愉悦中。
首都前门大街的大栅栏,人如泉涌,男的女的年轻的年老的中国的外国的,摩拳擦掌比肩接踵地在商店街道间流淌着。
不知道是因为迎奥运还是城市改建的需要,前门大街的两侧,一直是围着堵着拆着迁着,公共汽车已经改道,人们步行也需舍近求远地绕行。
老伴想买几个丝绸制作的女用套包送人,我陪她在大栅栏窄小的街道与密集的人群中艰苦地穿行着。在买齐东西之后,我们按原订计划奔向天安门广场。突然,一高一矮的两个南方客拉住我,高个说:“我们首先祝您全家幸福快乐!为了您的健康,我们……”没等他说出下文,老伴用力推了我一把,让我从他温柔地控制中挣脱出来。那人恶狠狠地瞪我老伴一眼,又忙着从人流中猎取新的对象了。 大栅栏东口的前门大街是堵着的,北行的路径改在离出口不到50米的小胡同。难怪人们说这里是寸土寸金,果然名不虚传。胡同的宽度也就是三五米的样子,靠右的一侧竟也挤满了临时的店铺。
我和老伴被人流簇拥在一个铺面前。一个口若悬河的中年人正在声嘶力竭地大声宣讲着,他边说边把两双白色的尼龙袜塞在我们两人的手里。“哎!快来瞧快来看呀,我们买卖今天开业大酬宾,准备了数万元的商品,无偿地送给幸运的顾客。”他的嘴叫嚷着,手还不停地把商品塞给伸过来的无数双手。
我们刚要转身,那人又塞过两条盒装的腰带。“真皮的,如假包换。我们在王府井百货大楼的柜台上卖180元一条的。”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嘟囔:“管它真假,反正是白送的。”
我们还要转身离开,那人又塞过一件衬衣和一条领带。老伴说:“你怎么只给他一个人,还有我呢!”“喝,不要慌,不要忙,给你的肯定比他的强。”那人说完即拿出一件黑色羊绒夹克送到老伴手里:“知道这件衣服的价格么?980元一件,一直脱销的。给你老头试试,大小不合适我再给你换号。” 在我试装的当儿,又有两位50左右岁的妇女拿到了价钱昂贵的夹克衫。我转身对身后拿到夹克衫的妇女说:“看来咱们今天可是真幸运了!”那女人很不自然地回答:“是呀是呀,”头却低得很深,用力回避着我的目光。送物品的那人拍拍我的肩膀说:“看!大叔穿起来多帅气,多么有气质!”我说:“谢谢啦,非常感谢!”“哈,不用谢,替我们多宣传宣传就是了。”“没问题,我还是一名记者呢!”那人突然紧张起来:“大叔,您是哪家报社的?我的一位堂兄是首都一家大报的副总编呢!”“没什么,我已经退休多年了。”说完转身想走。 那人客气地拦在我行进方向的前面:“大叔,我们今天开业,给您和您老伴的东西早已超过千元,您总得少出点祝贺的礼金吧!”
“得出多少?”我问。老伴抢过来说:“你不是说开业大酬宾,这些东西都是无偿赠送的么?”
那人笑着说:“大婶,一个吉利数,268元,这已经等于送您八九百元的东西了,再说,总得讲究点礼尚往来吧!”
老伴从兜里掏出100元钱递给那人:“我只有这么多了!”那人不依不饶地说:“我要的不多啊!”话音刚落,旁边拿到夹克衫的那两个妇女说:“不多不多。”随手递上她们的钱。我看得很清楚,两人都是300元,却没用找零。我也觉得给100元是少了点,便把自己身上的120元掏出来加上。老伴不情愿地说:“就这么多了,要不就把东西退给你!”
那人早失去先前那种热情,觉得钱少,却又不想轻易放弃,最后见我们实在不想加钱时,只好勉强地说:“好吧,就算我照顾两位老人了!”
和老伴走出胡同口,天安门广场就在眼前。我对老伴说:“先不忙走,咱们整理一下东西,看塞得那么乱。”我们打开那人给的两个帆布包,拿出的东西有:尼龙袜两双,腰带一条,领带一条,衬衣两件,羊毛绒上衣一件。老伴说:“那人是个骗子,开始说赠送,后来还是不少要钱。”我说:“是呀,另外几个拿到羊毛绒上衣的人都是‘托’呢!咱们先看看这些东西值不值220元钱?”老伴说:“值不值都没什么用,应该给他送回去!”我点头表示赞许。
沿着原路,很快找到那家铺面。那人仍在声嘶力竭地招呼着,跟前又围上不少人。我亲眼见到,先前非常痛快交钱的两名妇女,重又顺着墙根溜回来,拿走的两件羊毛绒上衣重新挂在架子上。一位高个的老年人拿到一双袜子就走,那人却毫不客气地追上去要。他显然没想到我们会回来,送还东西的两个“托”也认出了我们,很快低着头溜走了。
“我们回来把东西退还给你,请把钱还给我们。”我说。
那人白了白眼睛:“拿走的东西还退?”
“哈,还用我们把事实真相挑明么?你那两个‘托’呢?”我不温不火地说。
“什么?你敢说我有‘托’?”那人以攻为守起来。
“你看,需要我找135消协来么?”我的锐利的眼神直逼着他。
那人显然是色厉内荏,或者是怕消协真来人,或者怕在来往的游人面前露出马脚,很不情愿地从裤兜里掏出我们给他的那叠钱,从背后小声地甩过一句:“算你们两个老家伙精明。”
再一次走出胡同口时,发现有一位60左右岁的老年人,正在墙角整理着“开业大酬宾”的物资。我和老伴走到他的面前问:“这都是送给你的么?”那老人疑惑地答:“开始说送,后来要了298块钱。”“你觉得合适吗?说送还要钱不是骗人么?我们已经给他退回去了!”那老人的目光一片茫然,站起来又蹲下,蹲下又站起来,显然是不知所措。
车转身,我们奔向天安门广场。身后却有一个大高个狠狠地抛过一句:“你们的嘴怎么那么臭!”显然,他们是一个垃圾堆上混饭吃的。
天安门广场上,风景如画,游人如织,喷泉欢唱,彩旗飞舞。在神采飞扬的人群中,到处都能看到威武伫立的或整齐行进的民警或军人,他们在保卫着节日,保卫着首都,保卫着共和国的安全。他们可能知道,也可能顾及不到大栅栏的小毛道,想象不出那里正存在着馅饼下的陷阱,存在着等待清理的污泥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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