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独孤敗 于 2016-1-21 21:36 编辑
奇青伊察, 是墨西哥有名的旅游地, 世界遗产。
我到那里时, 已经是下午一点多。放好行李, 到餐厅吃飯, 整个餐厅就我一个食客。正吃着, 一位老太太走到我身边, 笑咪咪地对我说话。我抬头看, 她胸前挂着名牌--露西亞。大约是餐厅主管罢。在外囯餐厅里, 主管招呼食客, 是很平常的事。她的话我听不懂。我只能微笑着, 等她说完了, 用事先練習过的三句英语对付她:
我不懂西班牙语, 我只会一点英语,非常少。
我77岁了, 我想在死之前看這个世界。
我正在环球旅行。
在等飞机, 或者搭飞机的时候;在景区休息的时候; 难免会有同路的热情游客, 互相招呼。但若是对方想和我聊天, 听到我這三句招牌英语, 通常是只能点头笑笑。除了這三斧头, 別的英语我都不会说。別人说的话, 我也听不懂。 听了我三句別脚的英语, 這位老太太不但不走, 居然坐在餐桌另一侧的椅子上, 改用英语单词和我谈。我能懂的英语单词也少得很。 但是, 她的耐心真是十二分的好。 每逢她说的句子長一点, 我照例说一句: 很抱歉, 我不懂你说的。她马上哈哈一笑, 改用常用的单词重來, 就這样, 她知道我來自中囯, 以前是在电子厂打工; 有两个儿子在香港。她呢, 有儿子和女儿, 还有一个可愛的外孫女。她问我, 怎么一个人跑這么远?要是中囯同胞问, 我的例牌答案是: 我太太不要我了。但是我不会用英语说這句话, 只能含糊地说, 我是一个人旅游。她呢, 很干脆: 沒结过婚。這挺有趣, 沒結婚怎么会有儿女? 要換成中囯老太太, 掩飾还來不及呢。可是露西亞始终帶着热情的微笑, 让人感到亲切的的微笑。
吃完飯, 我要付帳, 露西亞对过來的伙计挥手, 说: 免费。那伙计就掉头走。 我跟过去, 那伙计躲到廚房里去了。我只好到外面接待处去付钱, 而且按美囯習惯, 加上小费。
晚飯时候, 露西亞又到我的桌边來, 问我來墨西哥之前, 去过哪些地方, 以后打算去哪里。她原籍意大利威尼斯, 而威尼斯也是我要去的地方。可惜我的英语太差, 不能理觧她对意大利的介绍。晚飯吃好, 她知道我不接受免费招待, 对伙计说, 減半。我还是不接受她的好意。餐费115里拉, 我给那伙计130。不是我充大头, 我想的是, 這地方很少见到中囯人, 我不想给那些墨西哥员工留下坏印象, 以为咱们中囯人就愛贪小便宜。
第二天早餐, 她还是过來, 坐在我飯桌的一侧。我告诉她, 我早晨在楼上, 看到她在花园里剪枝。她开心地从口袋拿出园艺剪來, 说: 這是一种快乐。我问她, 为什么不退休? 她说, 早就可以退休了, 但是, 退休的话--她摊开右手, 头偏向手掌, 那意思大概是:退休, 不是短睡就是長眠。我想, 她住在很小的村鎮上, 沒有公园, 沒有商场, 也沒有同伴可以跳广场午, 而在花园里修剪花枝、在餐厅里招呼客人, 的确可以说是一种快乐。
我每回看到她, 总看到她在微笑中。她手下的人, 受她感染, 也都是微笑待人。但她也不是一直微笑的。 比方说, 当天傍晚, 我从奇青伊察遗址公园回來, 吃晚飯时, 对她说: 第二天, 我要去看另外一处世界遗产--乌斯马尔。她臉色凝重起來, 连着几声说: 我担心; 我担心......
我不理觧她的担心。不说年龄差異罢, 一个失意的孤独男人, 听到一个女子神色凝重地、为自已担心, 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第二天一早, 我不吃早飯就去汽车站。 路过接待处的时候, 她喊住我, 给我一張纸。 她告诉我, 第一站先到梅里达, 是那里的中心城市, 梅里达车站有小巴到乌斯马尔。回程时, 如果找不到车, 可以先到另一个村鎮, 那儿一定有巴士回梅里达。我看着那些西班牙文的地名, 完全不懂。但是不能辜负她的好意, 只能小心地折好, 放在口袋里。其实, 我到梅里达以后, 花一百美元包了一辆的士 , 往返完全沒有困难。下午六点前就回到旅店了。不过在路上, 我感到她的担心有道理: 路是很好, 但是, 一路上既看不到对面來的车, 也看不到同方向的车。因为不熟, 司机想问路, 路上沒有行人。路过三间酒店, 全部関着门。
吃晚飯时, 她看到我, 那臉色不该用笑靨如花來形容, 但绝对是燦烂的、能感染別人的笑容。她问我, 有沒有走上乌斯马尔的金字塔。我说沒难度, 墨西哥城的那座金字塔更高, 我也走上去了。她说我像年轻人。我不会说英语「心态」, 回答她说: 你的心是年轻的。露西亞兴奋地並排伸出两只手, 摊开十只手指, 再反过來, 说: 我们都是二十岁, 我们都是二十岁! 我回答说, 如果我们都二十岁, 我请你和我一道环游世界。她笑得眼泪都出來了, 用西班牙语和英语轮流说谢谢。她是那样的开心, 连她的伙计们也都开心地和我们一道笑。邻桌的客人也微笑着向我们点头。
最后一天的早上, 她到我餐桌來, 拿出一張纸给我看, 那紙上写着:
下午 4:30 一家大的巴士公司的车经过旅店门口
7:30 到城里汽车站, 转机场巴士
8:00 到机场
我订的机票是晚上11点的, 露西亞建议我4:00退房。但是我不能接受她的好意。因为我觉得, 她对我, 已经超过一个旅店主管对普通住客的感情。感情, 不论是友情、亲情或者愛情, 最好都不要掺杂金钱利益, 那容易伤人的心, 而且那伤不容易愈合。超过12点退房, 我应该付半天房租。她要是免了我的房租, 那是利用职权为我牟利。而且, 我不愿意欠债, 不管是经济债、还是人情债。我要是受了她的恩惠, 怎么还?
中午, 我退了房再去吃飯。她刚坐到我身边, 有人找她, 她告辞走了。吃完飯, 我拖着箱子、揹着背囊, 走过接待处的时候, 她低着头在看电脑。我走过去, 主动伸出手去和她握手。她握住我手不放、从柜枱里边转出來, 拥抱我, 脸贴在我脸上。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西洋礼节朦住了, 像木头一样杵在地上, 忘记了要主动转过脸去, 互相贴另一边。她只好放开我, 说: 再见。
我望着她那好像还有话要说的眼睛, 却不能说再见, 唉----
我走在陌生的土地上
完全的举目无亲
忽然看到你热情的微笑
孤独的我
顿时忘掉了彷徨
我看过名不虛传的风景
也看过震憾人心的古跡
我还看到了你真诚的微笑
那是我寂寞旅途上
难忘的溫馨景象
我们不可能再见
也许在未來的某一个黃昏
也许在万里之外的故乡
我偶尔会想起你当时
不捨的情怀
関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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