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外公 于 2015-12-3 13:06 编辑
植物人醒来要驾车 黑色星期三 天下着雨，一辆红色桑塔那出租车向常州方向急驰，公路两边的栏杆迅速向后移动，车前方一片白茫茫，我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空气似乎凝固，只有挡风玻璃上的那两扇雨刮，在我眼前来回晃动、在耳边叭叭作响。
下午我正在午睡，电话铃把我叫醒，一个似乎很遥远的声音使我惊恐不已，电话中说：“你儿子出了车禍，已送常州第一人民医院抢救。后面还加了一句安慰话说，目前尚无生命危险。”，时为1999年6月30日星期三。 赶到医院，儿子还在抢救室抢救，交警正在大厅里向两名受轻伤的乘客调查情况，我听着。儿子开的是一辆考斯特中巴，载客去南京，在沪宁高速常州段，与一辆修好刚起步的大型集装箱卡车追尾相撞。领队人还告诉我，当人们把混身是血的儿子从卡着的方向盘中拖出来，问他家里的电话号码时，他在昏迷状态下还说，不要打电话告诉家人。此时我的鼻子一阵发酸，眼淚禁不住掉下来。 我和妻子、儿媳焦急地等候在抢救室门口，忧心重重，谁也没说一句话。过了很久，儿子被推出来了，我们赶紧迎上去。儿子两条大腿都骨折，左腿还是开放性的，胸腔下部顶破，他躺在床上，因失血过多，脸色腊黄，睁着无神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我们，嘴里还喃喃地说着想小便之类的话语。此时我的心稍微放宽了一点，紧绷多时的那根弦也松了一下，突然感到身体十分疲劳，人有点站不住了。天色已晚，于是我和妻子到附近找旅馆住下，儿媳在病房陪护。 搏命的一天 晚上我们哪里睡得着，总是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似的，心放不下来，天没亮就起来，顶着绵绵细雨，不知不觉地向医院走去。一进病房，看到儿媳焦虑的神情，我的心一下就收紧了，儿子已不省人事，呼吸困难，看着他那痛苦的样子，脚上的血在顺着浸透的纱布往下滴，心里真是又急又难受。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上班，医生来了，也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只是叫去拍片子，把这样一个危重病人移来运去的，真是十分艰难和危险。等各种检查完毕回到病房，儿子呼吸已十分困难，我们大声喊着、呼唤着、按摩着，哪有用啊，常常是别着一口气缓不过来，像马上就要不行了，我们围着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再跑去找医生说想办法救救他。后来医院才派出由胸科专家为主的医生一起来抢救。此时儿子已奄奄一息，任何挪动都会危及生命，医生决定只能就地在病房抢救。 一台台仪器、一件件手术器械运抵病房，一个个医生和护士也急促地走了进来，病床周围用屏风隔离起来，我们四个家人（我、妻子、儿媳、女儿）就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拼住呼吸，低着头，焦急地等待着。只听见医生的说话和手术器械的碰击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在嗓子口怦怦直跳，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我想大概是不行了，准备等待“抢救无效”这个残酷的消息。不知怎么会这样，此时我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又过了很久，当医生一个个走出来时，我的心又狂跳了起来，想赶紧站起来，却感觉两腿发软浑身打颤，我极力想从医生的脸上看出是凶是吉，但一个个没有表情的脸，使我无法捉摸。最后走出来的是那位胸科专家，他对我们说，胸腔开口插了一根管子后，呼吸困难有所缓解，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儿子的呼吸又不行了，医生又为他做了气管切开手术并调来一台呼吸机，全靠呼吸机的帮助，儿子的呼吸才慢慢开始平稳下来。此时儿子已成植物人状态，只能用鼻饲喂食，加上其它的输液管、导尿管、引流管等等，儿子身上已插有长短不同的八根管道，就靠这八根管子维持着生命的运行。高架着的两条断腿，可以清楚地看到，血还一滴滴地在往下淌…，好在上天保佑，此时儿子已不知道痛楚了。 绝望 儿子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眼看着他一天一天地衰竭下去，我们心里着急又策手无策，医生每天来一次巡视一下就走了，丢下的一句话就是，伤情严重，腿可能是保不住的。看医生那冷漠的面孔，想想求他也无用，但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难过。儿子还年轻，醒来看到自己少了一条腿，会怎么想，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有一位医生好像很有经验似的，直接了当对我妻子说，你儿子这样下去拖不了多久的，身上那几处明显的斑点说明，最多活不过两个星期。妻子听了后嚎啕大哭，抽泣地对我说：“我真不想活了”，我抱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时我们真是贫困交加走投无路，巨额的医疗费、奄奄一息的儿子，沉重的经济负担和精神压力，使我们喘不过气来。不多的积蓄已花光，后续巨大的医疗费那里来？女儿刚回国，正在筹备创办舞蹈学校，全靠朋友投资。我也是一筹莫展，但看着妻子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只能安慰她，我说，难道你只为儿子才活着吗，你还有我，还有对前途充满期望的女儿，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久，女儿从朋友那里借了十万元，我们立即把钱打到医院的账户上，经费上总算暂时有了着落，心想，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也一定要把儿子从死亡线上抢救过来。 后来，我们感到，普通的骨科病房医生和医疗条件，已很难保持儿子的生存，于是就把他转到了特别护理的监控病房。监护病房不允许家属陪伴和探视，于是我们就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屋子住下，还租了一只拷机，以便有紧急情况时医院好及时和我们联系。一天晚上，拷机突然响了，我们一下子紧张起来，谁也不敢去接，心想肯定是儿子那里出事了，妻子用颤抖的手拿起拷机一看，是女儿打过来的，这才开始缓过神来。 每天下午，我们就去监护室门口张望，只能看到儿子一双缠着纱布的腿高高地搁在床沿的支架上，脸也看不到，身体状况如何更是无从知曉。想想在骨科病房，虽然又紧张又劳累，但时时能看着儿子，心里总还是踏实的，而现在，一天就这么几分钟的“探望”，别的时间多难熬，真是渡日如年啊！为了分散注意力，我们曾去公园，两个人学跳探戈舞，完全没有一点滋味，无论我们想什么办法来调整自己的心态，都没有用，走到那里，脑子里总是儿子叉开的两条腿，血一点点在往下滴…。 生死抉择 在监护室呆了十几天后，医生通知我们过两天就要对儿子施行手术了，要截肢吗，风险如何，都给我们打闷包，让我们疑虑重重提心吊胆，我不敢想，妻子哭着打电话给在上海的女儿，女儿也哭了，但安慰说，会立即想办法的。 果然，第二天早上，女儿通过各种关系和努力，请来了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的骨科和神经内科专家还有一名高级麻醉师。他们一行人来到常州医院后，先去看了在监护室的儿子，然后和常州医院的医生一起，了解和讨论他们的手术方案和具体应急措施。出来后，上海的专家对我们说，他们的手术方案有很多漏洞，考虑不周，医疗设施也不够完备，特别是儿子目前奄奄一息的身体状况，要立即在这里进行手术风险是很大的，最好是回上海去，但医生接着又说，从常州到上海这一段路途中的风险也是很大的，你们自己考虑决定吧。我们几个人简单沟通了一下，没有做更多的考虑，决定搏一记，回上海！ 救护车来了，一切简单的抢救设施都在车上安排就绪，女儿、儿媳跟车，我们因受不了一路上的生死搏击，决定坐火车去。当儿子被抬出来时，看见他直挻梴地躺在担架上，眼框凹陷，十几天未见，已不像人样了，儿子被推上了救护车，妻子失声痛哭，也许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真是生死离别啊！ 在火车的一路上，我们也还是提心吊胆，儿子生死未卜，你我尽在不言中，心里只是黙黙地祈祷着，常州医院那段日子惊心动魄的场面，一幕幕在我眼前掠过…，不管怎样，这如恶梦般的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已经尽力了。在火车有节奏的声响中，我心情沉重，但也有那么一点解脱的感觉。 我们下了火车刚出车站，女儿来电告知：平安到达市六医院！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了。 六院的医生把儿子安排在重症监护室，说经短期的药物调理，等身体状况好些后，就可进行手术了。 儿子有救了，女儿真是神通广大，能请到数位专家去常州，把儿子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否则，我们也只有在常州医院里继续呆下去，任人摆布，如果第二天就在常州医院作手术，按儿子这样的身体状况，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不太相信命运，但这次也巧，女儿刚从美国回来不久，儿子就出了这场车祸，好像老天爷就是安排她回来救哥哥的。 植物人四十天 儿子住的重症监护室相当宽畅，当时只有不多的几个病人，有专人护理，家人也可以进去探望。儿子处于植物人状态已二十天了，原来在常州缠着纱布的双腿已散发出阵阵臭味，经数天的药物调理，儿子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可以进行手术了。 手术那天我起得很早，由骨科主任医师为他进行手术，术前医生也从未提起过有一条腿可能保不住的话或什么风险之类，因此，虽然一直焦急地等在手术室门口，但心里还比较踏实。 三个小时后，儿子被推了出来，脸色像死人一样。医生告诉我，腿打开后里面都长蛆了，为了使两条腿长短基本一致，另一只较好一些的大腿腿骨也截去了ー段，清创很彻底不会感染，放心好了。不过医生又补充了一句，说以后如果内固定钢板有较大的排异反应的话，那就要再次手术取出内固定钢板，改用外固定支架。排异反应，医生的这句话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阴影。 推回重症监护室时，推车人还大声喊着：给你们送来一个真正的植物人！我心里虽然很不是滋味，但残酷的事实也是明摆着的。当时我们最担心的是植物人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医生也无法作答。 为了唤醒儿子，我们不断地喊话、按摩、放音乐…，以期待在心灵深处唤醒他。后来又把孙女可爱的歌声录下来放给他听。有一次，当孙女唱到高音处走调时，我们突然发现，儿子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笑容。于是我们就经常给他放孙女唱的这首歌，每放到走调处，他总是会明显地笑一下，这使我们惊喜万分！还有一次，我和妻子坐在儿子床边，忧心忡忡地谈到无法承受这昂贵的医疗费，实在不行只好把住房卖掉时，竟然发现儿子眼角上有泪水，这说明儿子能听到我们的声音了！我们也激动得流下了眼泪。不久医生也告诉我们说，叫他伸舌头，他会把嘴张一张，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嘴唇就会像说出自己名字那样动三下。医生说，植物人能按别人的指令做出相应的反应，这说明是醒过来了。啊！儿子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了，我们从心里欢呼着，整整四十天，植物人醒了！后来，儿子慢慢能认人了，附着耳朶能听见他微弱的说话声，清醒一些时还念念不忘要去开车。为此，市六医院还特地为他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植物人醒来要驾车”，并附一幅照片，刋登在新闻晨报上。 出院回家疗养，我想得比较乐观，以为智力慢慢恢复，骨头长好钢板去掉，不就可以好了吗。 想不到的是，主仼医师从手术室出来时对我说的一句话应验了，由于腿内钢板的排异反应，左大腿出现了脓肿。我们只好二度重返六院，取出钢板，清创，消炎，连续不断地药物冲洗，最后改为支架外固定。 过了一段日子，右大腿又有排异反应出现脓肿，以后又发展成骨髓炎，这可是一个很难彻底治愈的病症，三度、四度住进六院，又是手术、清创、刮骨…，真把我折磨得心力交瘁，儿子也痛苦不堪，最后总算治好了。2001年春天，我们最后一次告别了市六医院，回到了家。 艰辛康复路 一年多的卧床治疗，儿子身体相当虚弱，膝关节僵直不能弯曲双腿像棉花那样软弱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更谈不上走路了，一切都得从头做起。 每天我们邦他活动膝关节，用力把小腿向大腿处弯压，儿子会痛得大声喊叫，那凄惨的叫声在整个楼层迴响，真是于心不忍啊。后来改为让他坐在椅子上，用一块长木棒一头顶住脚尖一头顶住墙，硬让膝关节弯曲到一定程度并保持一定时间。每周加一公分的垫木，使膝关节再向里弯曲一点，这有点像刑具“老虎凳”，也是较痛苦的。儿子很不自觉，经常乘我不注意，偷偷将木棒从脚尖移开一点，不仔细看好像还是在顶着。我发现后十分生气，这样自欺欺人，这点苦都不能吃，将来还想站起来走吗？后来又让他背靠墙站立，也要保持一定时间，他往往坚持不下来，一脸痛苦的表情，问他那里不舒服，他没好气地回答：那里都不舒服！我就说，要舒服你就一辈子坐轮椅去！再接下来就是撑着双拐练站立，开始根本站不住，人就像一张纸那样飘来飘去，练了一段时间算撑着双拐能站稳了。接着就练撑双拐走路，今天十米明天二十来，一天天加长距离。让我生气的是，儿子很不自觉，每次加长行走距离都很不高兴，像是为我在练。有一次为了让他多走一点，叫他从菜场内穿过，不想菜场地上有水很滑，一不小心儿子竟然滑倒重重摔倒在地上，我吓懵了，一位鸡摊的师傅见状立即把儿子揹起来和我一起往家里跑，看见儿子满脸都是血，马上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所幸只是鼻梁跌破缝了数针，两条腿并无大礙。 每当有了新的进展我都会非常兴奋，特别是当儿子经过一步步长期艰苦的锻炼，第一次不靠任何工具的帮助，自己独立迈出了两步时，我真是惊喜若狂，这是划时代的两步，有了这两步，就会有以后的十步百步！ 儿子终于能自己行走啦！为了方便他去更远的地方活动，我们给他买了一辆小型三轮车，当我和妻子看到儿子骑着三轮车驰向远方时，我们激动不已，儿子能飞了，我们的心也隨着飞向了远方。 重新驾车上路 儿子从小就和汽车有缘，学习工作都不好，就喜欢摆弄汽车。这次车祸后，他并不后怕，还是想去开车，我们拗不过他，心想就让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吧。儿子的驾证已作废，要重新来过，靠他过去的基础，不久通过培训拿到了新的驾驶证，女儿就邦他买了一辆面包车。 当我带着外孙从美国回来，儿子开着刚上好牌照的新车来机场接我们时，妻子、我、女儿、孙女、外孙、儿子，我们六个“血缘亲人”聚集在一起，看着儿子重操旧业，握着方向盘，悠然自得的模样，心里真是感概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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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3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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