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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根本就不敢相信,那时的山民是用草木灰浸泡的水作为洗涤剂来洗衣服的。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几乎所有的物品都要按人头供应,肥皂也不例外。而这种供应仅仅是针对城镇居民的,就是在城里,每人隔月才供应半联肥皂,而在广大的农村,就没有这种供应了。难怪那个时候,人们都羡慕那些吃供应的人。
第一次见到用草木灰水洗衣服的方法,是在当知青后。那时,我刚下乡,还在吃着国家的供应。可能是考虑知青才下乡没有家底吧,第一个月就供应了我们每人一联肥皂。一联就是一长块,可以分成两个四方形的小块。
下乡的地方有着一个很大的水库,只要站在我的石屋前面,不用登高,就能看到它波光粼粼的水面,嗅到一种略带水腥的气息。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端着换下已经好几天的衣服,匆匆忙忙地来到水库边,寻了块平整的石头,低头就把脸盆放下,然后,先将背心长裤脱去,只穿着小游泳裤就扑进清清的水里。一口气游出了近百米,这才转过身游回到岸边来。因劳作而流出的一身汗水,一会儿就被洗去了,身上也不再感到燥热。站在库边的浅水处,就着那块石头洗换下来的衣服。先把衣服在水中浸了,揉去混水,拧成半干,再将肥皂涂抹在上面,放在一旁静置,又依次给第二件做同样的事情。
突然,感到有一种目光的注视,身上甚至觉出了那目光的压力。朝旁边一看,不远处的一块石头旁,一个少女也站在没过膝盖的水中,在洗衣服。她的身边放着一个竹子编制的精致的小筐,一个掉了瓷的脸盆里泡着一件白色的衬衣,那个不大的木桶里装着半桶发混的液体,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在转过身的那一刹那,我分明看到少女眼里闪着羡慕的光。见我看她,少女赶紧将目光闪开,洗自己的衣服了。
我认出她来了。她是我们队长的小女儿,在区上读中学的,我下乡那天正好也是星期天,她和队长一起到我的小石屋来过,一直帮着忙这忙那。我用余光悄悄地注视着她,见她将那些深色的衣服浸湿了,搓去混水就放在那个木桶里浸着,再去搓第二件。直到那些深色的衣服全泡进了那个木桶中,这才去洗那件白色的衬衣。
我看见,这会儿,那个女孩儿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蓝色的褂子,腰间用一根黑色的布带系着,这一系就将女儿家的腰身系出来了,显得玲珑有致,浑身上下都朝外闪现着青春的光彩。
我想,她那白色的衬衣只有一件吧,平时舍不得穿,只在上学时才穿上。一周下来,已经很脏了,这会儿洗了,是想着要它干了上学好穿呢。
她打起一盆水,将衬衣泡在里面,细心地搓着,揉着,没有肥皂也没有洗衣粉,那污渍汗迹根本就无法洗去。我不忍心了,就将手里的肥皂递了过去,对她说:“给,那白色的衣服没有肥皂是洗不干净的。”
姑娘多少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小声地说:“这怎么好?”
“没有什么不好!”我学着她的语气说道,见她还是犹豫着,就说:“有关系,我这儿还有半联呢。”
姑娘小心地拿起那半联肥皂,在白衬衣的领口和袖口上轻轻涂抹,生怕用多了,涂了一点,就赶紧用手去搓。
也真是一物降一物,不一会儿,那衬衣就显得白净多了。
她看了我一眼,走到岸上,来到我身旁,将肥皂递了过来,说了声:“老X,肥皂还你!”
尽管下乡后,我们知青都被人称为“老某”,也已经习惯了,但被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称为“老郑”平生却是第一次,平日里,队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要么就喊一声“喂!”要么就只是笑笑,并不说话的。这声“老X”让我感觉怪怪的,不过,这称呼在这儿却是尊称,只有知青和真正的老者才能享用呢。
我没有去接那半联肥皂,对她说:“你不是还有那么多衣服么?用吧。”
“那些深色的哪能用这么贵重的东西?”
“贵重?不就一块肥皂嘛。”
“在我们乡下,这肥皂太贵重了,买都买不到的。”
“那你们衣服怎么洗呀?”
“用草木灰水呀,草木灰是碱性的,多加一点也能去污。”
“那浅色的衣服呢?”
“浅色的一般就用皂角。但今天家里的皂角用完了……”
“哦,用皂角洗浅色的,能洗得去么?”
“能呀,皂角还用来洗头呢!”
我不无得意地说:“在城里洗头用香波或者香皂。洗衣服还可以用洗衣粉。”
“洗衣……粉?那是什么东西?”
“哦,洗衣粉是一种化学合成的东西,粉状的,化开了就用,泡泡很多,深色浅色都可以洗,洗得很干净的。”
“哦,可惜,我们农村没有。”姑娘的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上次我去区上,看到供销社有卖的,但是,一袋要两张工业票。”我说道,眼里闪现出前些天到供销社买国家供应给知青那些物品的情景,如果一袋只要一张工业票,我就买洗衣粉了,洗衣粉化开了就用,省事得多。
“X知青,我把肥皂放在这草上了,你自己来拿吧。”这一次,姑娘没有称我为“老X”,她转回到石头旁,继续洗起了衣服。
是我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知青的优越感伤害了她?还是她也有自己的心事?水库边安静了下来,只听到我们洗衣服时所发出的声音。
我的衣服不多,很快就洗完了。走到那块大石头后面,将衣裤全穿好,又将游泳裤洗了,一起放在脸盆中,这才端起来,对她说了声:“你慢慢洗,我回去煮饭了。”就朝我的小石屋走去。在经过她身边时,把那块才开始使用的肥皂悄悄地放在她身边的脸盆中。
后来,我专门对农村洗衣服的事情做了个调查,才知道用草木灰洗衣服是非常普通的事情,而那些厚重的被罩和一年洗一次的麻布蚊帐,却是用火碱来洗的。在这山里,山民家每一张床上都会挂着那种厚重的蚊帐,就是冬天也不会取下来。
夏季来临时,山民会趁着一个太阳天,把挂了一年的蚊帐撤下来,先在水库里洗去灰尘,再将它们泡在木桶里已经融化好的火碱液体中。
所谓火碱就是苛性钠,使用时得特别小心,弄不好就会把手烧坏的。就是这样,洗过几床被罩和蚊帐后,那手上的皮肤也会泛白起皱,几天才会恢复。纯碱就不会伤手,但纯碱的去污力就差多了。
姑娘所说的皂角是皂角树上结的荚果,虽说是一种天然的洗涤剂,但去污的效果却并不理想。再说皂角树并不是家家都有,就拿我们队来说,就一棵皂角树也没有。要用那种天然的洗涤剂,也得要花钱买。山民们一般都在洗浅色服装或者是洗头时,才会弄上一块来,在锅里熬开了来使用。
第二个星期天,像是事先预约好的,我和队长的小女儿又在库边那两块石头旁相遇了。有了上一次的接触,这一回,姑娘大方了许多,也健谈了不少。她告诉我,上次回到学校后,她那件白衬衣白净得耀眼,让不少女同学都羡慕不已。
我只是笑笑。多大回事呀,不就是一块肥皂么?瞧她呀,就好像得到什么宝贝似的。该不是专门说给我听的吧。
她脸上的表情却是认真的。
见她专心洗着衣服,我第一次盯着她看了一阵,发现这个山里丫头长得很是俊俏,她的脸上有一对浅浅的酒窝,那随意绾起的马尾状头发,随着她洗衣的动作在脑后一晃一晃的。或许是看到了我在看她,她的脸红了。
也就在那一次,她告诉了我她的名字:刘笑芬,她还说,这名字是她上初中时自己起的,以前叫刘桂花,她不喜欢,就自作主张改了。
笑芬,很别致的名字,一听就是有学问的人起的。
有人作着伴,时间就过得很快。也不知是怎么了,那天我的衣服并不多,却落在了她的后面。她见我怎么也洗不净那件浅色的衬衣和背心,就走过来,一把夺了过去,细心地帮我洗了起来。
女孩子的手就是巧,没有用多少肥皂,也没有花多大的工夫,衣服和背心就洗好了,看着恢复了本来面目的衬衣和背心,我的心中充满了感激。笑芬的脸上泛着红晕,我知道,她其实是很想帮一下我的。
我们摆谈着都感兴趣的事情,直到下午出工的哨声响起,我这才记起,还没有回家煮午饭吃。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我直接就加入到出工的行列里,去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农活儿。
晚上收工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我正在厨房忙碌,准备要煮饭吃。已经放了暑假的笑芬微笑着走进了我的小屋,她朝刚加了水的锅里看了看,对我说:“饿坏了吧,这,给你煮了碗面,快吃吧。”
她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放在我的灶台上,也不等我答话,就走了出去。
饥饿的我已经顾不上其它了,端起那碗面条就吃了起来。面条很香,放了很多的猪油,散发一种特殊的味儿,那是葱花的味道。
一直吃到最后,我才发现那面里还卧着两个煎得油汪汪的鸡蛋。一种暖流涌了上来,胸中迷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以后,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她经常到我的小石屋里,给我讲学校里的事情,也让我给她讲解一些她做不出来的难题。其实,我也仅仅是个十七岁的初中毕业生,她做不来的题,我很多时候也做不出来。但我还是希望着她能来到我的屋里。
两年后,笑芬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成了我们生产队第一个女高中生。她回来的次数少多了,只是在每年的寒暑假才能回到家里。
我也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成了一名光荣的空军雷达兵战士。到部队后的第一个月,发了六元钱的津贴,我就在军人服务社买了两联肥皂和两块香皂,连同一包洗衣粉一起给笑芬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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