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影人很少拍惊悚片,《白日焰火》斩获金熊大概会改变这种状况。我不高雅,我看电影主要是为娱乐。扣人心弦跌宕起伏,让心跳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子弹横飞,多车相撞,惊险的场面,吓得你想闭上眼睛又不甘心错过精彩镜头。扑朔迷离的案情,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你不惜累死大量脑细胞捉摸谁是真凶,可到最后,结果完全出乎意料,那个最不可能杀人的恰是真凶。这样的电影,我没法不爱看。被吓得魂飞魄散之后,发觉危险其实离我很遥远,那松了口气的感觉很是惬意。我喜欢看惊悚片,我甚至想写惊悚的剧本,可是我没那个能力,我只好作罢。 令人毛骨悚然的电影吓不住我,而现实中每个跟惊悚沾点边的场面都想忘也忘不掉,不定啥时候就出现在午夜梦里,吓得我翻身坐起,满头大汗的按住胸口,惊疑不定的极力分辨周围环境,确认是好好的睡在床上才如释重负。 最早目睹的恐怖场面是在乡下,大概七八岁时,麦收时节,大人们都在忙着拔麦子脱麦粒,那天我有点不舒服,妈妈就用新麦子磨的面给我烙了张鸡蛋饼,里面还放了葱花,一出锅,香气扑鼻,我正吃得津津有味,忽听院子外有人喊:“出事了!” 爱看热闹的我,扔下还剩一半的饼就循声跑了去。出事的地点在生产队场院,那里有台铡草机。从围了一圈的大人腋下钻进去,看到一条血淋淋的胳膊,胳膊的主人面如白纸,被几个人抬上一辆马车。我又把视线投向铡草机,那人的手和半截胳膊已经变成血红的肉末和铡碎的草混成一团就像饺子馅。“哇”的一下,我就把吃进肚里的鸡蛋饼都给吐了出来。 在赶车人气急败坏的咒骂和鞭子狠命的抽打下,生产队那匹饿得瘦骨嶙峋的老马拼了全力朝县医院跑,伤者还是在半道就咽了气。 记得出了那事后连着下了几天雨,那几天总有隐隐约约的哭声穿透雨幕。他出殡那天,雨停了,云却未散,桥已被冲垮,送葬的队伍只好选一处水浅的地方趟过河。死者年幼的儿子举着灵幡被一个远亲抱在怀里,孩子的娘一身缟素被两个人架着,踉踉跄跄的跟在棺材后。一张张纸钱落到水面,打个旋儿,被河水裹挟着飘远。天空很低,好似要压到人们头上,云层很厚,像一块蓄满水的黑海绵。时隔多年,脑海里的画面还是那么清晰。 侦破片中最常见的镜头就是女人独自走在空寂黑暗的街道,而这街道此前必定是发生过几次谋杀,让观众料定这女人是下一个受害者。所以,女人走着走着,凶手必定要从黑暗中闪出,心怀叵测的跟着女人身后,女人惊觉,紧张的回头张望,惊慌的奔跑,然后,也可能是绊倒,也可能是被凶手扑倒,或者她跑的很快,自认为逃脱危险时,却发现凶手就在眼前。这么俗套的情节,能让百分之一的观众心慌就不错了,可要是出现在现实里,百分百都会惊声尖叫,七分魂魄至少丢三分。 我家附近有个工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工厂的宿舍曾发生过一起凶案,死者是厂花。那个厂花真的很漂亮,留着两根黑油油的长辫子,白里透红的鸭蛋脸,笑时左边颊上还有个浅浅的梨涡。这个厂的宿舍把道边儿,平房,她和另一个家在外地的女工合住。厂花经常从我们院子里经过,俏丽的身影总是吸引大家的目光,每每当她经过后,大家还要交换几句关于她的传闻,据说追求她的人很多,而她来者不拒,却不肯跟任何一个确定恋爱关系,是个很招风的姑娘。 那年的春天,一个早晨,上班时间已到,厂花却未出现,于是有人去宿舍叫她,发现她已横尸床上,长辫子浸在血泊里。没等警察到,好事的人们已经把现场踩个乱七八糟。我没看到现场,因为那天去上学了,所有的细节都是听别人描述的,却也足以让心跳加速,凶手找不到,破案没线索,虽然抓了厂里一个钳工,后来又放了。 那段时间,我们大院的女孩子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天黑后绝对不敢出门。可是,邻居的英姐偏偏弄到两张电影票,晚八点场,美国电影《蝙蝠》,她妹妹不敢去,她来找我。我怎能不去?但是,去电影院必须从那条小巷走,必然要路过凶案现场的后窗,据说凶手就是从那个窗户进去杀人的。我装出很勇敢的样子对英姐说:“我胆大,一个人走都不会怕。” 去的时候真的没害怕,因为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路的另一边还有从住家窗户透出的灯光。回来就惨了,这段大约五十米长的路,完全笼罩在黑暗里,一个人影儿都没有,没有其实还不错,要是有会更糟。我们俩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你看我,我看你的,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你不是胆大吗?你在前面走吧。”英姐说。 天啊,牛皮吹大了。我只好苦思对策。“要不,咱俩绕道走吧。” “十点多了,饶一大圈,多费半个小时,夜里太晚哪条路都不安全。”英姐毕竟比我多吃几年盐,我不得不承认她分析的有道理。 就这么站着也不行啊。我极力用目光探究黑暗深处,恨不得眼睛变成探照灯,能照出有没有凶手藏在大树后面或者墙旮旯,可是,除了黑暗和黑暗中影影绰绰的窗子,啥也看不见,大概是心跳的太快,供血出现紊乱,我感觉腿软嘴干,从喉咙涌上一股苦味,苦得耳朵眼儿火辣辣的疼。 “要不是你说胆大,我就不来了。”面对英姐的责备,我哪里能找出理由辩解?“我俩拉着手跑过去吧。”我只能出此下策。英姐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深夜的小巷里,就有了两个少女莫名其妙的以冲刺的速度跑过。 寂静使脚步声放大数倍,路边住户被我们惊破酣梦,以为又有什么不测发生,亮了灯开窗察看。五十米,我们跑的失魂落魄,跑得差点虚脱,还好,除了一只猫狗之类的四足动物窜过,没有其他生物从黑暗中冒出来。 忽然听到父亲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是爸爸来接我了!我停下脚步,弯了腰猛烈的咳嗽,咯的眼泪都出来了。 从哪儿以后,不管你怎么激我,我都不会说我胆大。我不是很勇敢的人,我有这个自知之明。我爱看惊险片恐怖片侦破片鬼片,但不说明我有胆,现实中我会避免一切的不安全因素,甚至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不是十分必要,绝对不单身夜行,进楼道之前,习惯的回头察看,进了家门立刻插上门闩。我很坦率的承认,我经受不起惊吓。心慌慌的滋味儿,实在不怎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