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山猴儿石 “一路降妖伏魔，封了斗战胜佛。本该得意高台坐，安然享受香火。却又撇了锦袍，再当毛猴一个。渴了还喝山泉水，饿了仍嚼野果。莫道顽劣难改，分明山林不舍。”几句短诗吟罢，且来说一个后《西游记》的故事。 当初，吴承恩老先生写了：唐僧师徒四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抵达西天。不但求得了真经，而且个个脱胎成佛，还被封禅赐爵：唐僧虔诚笃定，意志坚强，此番西行，劳苦功高，故得以荣任旃檀功德佛；孙悟空英毅骁健，敏锐机警，乃西行路上不可或缺人物，被赐斗战胜佛；沙僧勤劳刻苦，无悔无怨，受封金身罗汉；八戒虽然既馋且懒，还贪恋女色，却也饱尝艰辛，不失憨厚，捞得了一个可以肥吃肥喝的差事——做了净坛使者。顺便交代一句：孙悟空的斗战胜佛，虽说比起当年的弼马温来于官阶上确乎高出几个档次，然论行政级别也只位居中层，对下自然有号令役使之权，对上却难脱辖管。 返回东土之后，稍作歇息，然后整理行囊，分头前往任所履职去了。故事就此展开，这回单拣孙悟空说说。 大概是就任后的第五天。悟空西装革履，踏十八级汉白玉台阶，来至衙署的朱漆门外。正要往里迈进，值日星官横臂挡住去路，笑态可掬地说道：“且请画押。胜佛老弟来得迟了，按照律例规章，本月奖金扣除一半，下次再要晚来，奖金可就全免喽。”——官场习惯称呼职衔，故而悟空从此得了一个新的名号：胜佛。胜佛老兄，胜佛老弟，各依年岁长幼而称呼不同。悟空虽已担任俗职，却不改当初豁达，并不以金钱为意，奖金扣就扣吧，遂连声说道：“拿去，拿去，老兄若缺钱买酒，我兜里还有几吊，一并奉上，一并奉上。” 大约又过三天，悟空在衙斋闲坐，忽闻差役禀报：“有小西天黄眉黄先生求见”。稍顷，来人迈进，手拎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鳄鱼皮包。黄眉弯腰将皮包放于脚下，抬身面向悟空，彼此眼光一对，都不觉微微一怔。黄眉马上堆起笑容，首先鞠躬施礼，曰：“我道哪位胜佛官长，原来竟是故人，大圣别来无恙？”悟空不需打量，早认出眼前这个穿着花哨的款爷儿，就是当年去西天路上，虚设小雷音寺，诱使师徒上当，险些害了师傅性命的那个黄毛妖怪。”心中便觉不爽。然转念寻思：物换时移，今已非昨，不可定势看人，或许竟已洗心革面也未可知，遂呈微笑，伸手示坐。那黄眉只是忙着敬烟，打火，极尽殷勤。 经过交谈，悟空弄清了黄眉来意。原来此前不久，小西天庄主病故，而有意竞争此空缺者数人。黄眉自忖资质肤浅，且出身有瑕，难与别个匹敌，却又不甘罢休，故来托门子，找援手。半晌，悟空出只耳朵光听黄眉讲话，并不搭言，但对此投机钻营勾当，心中很是厌恶。黄眉见悟空没个态度，遂拽过皮包，扯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帆布袋子。打开，露出白花花的银洋。然后，将袋子撂到悟空面前，笑眯着眼说：“老兄成佛，可喜可贺。屈尊僻邑，理当接风。小神无以为敬，如此绵薄，实在脸热，尚望笑纳。”悟空坚辞不受，彼此推脱撕掳良久。到底被悟空将银两塞回包内，然后连拽带扯，将黄眉推了出去。 翌日，悟空旧时的顶头上司观世音菩萨捎来一纸书信。大意是说黄眉乃其侄孙，初涉世务，难免毛糙，凡事还请担待。信末附言：“往后，猴子但凡有事，只要言语一声，必当尽力成全。”悟空紧蹙眉头，将信札团起，掷之于地。心中颇觉憋闷，遂信步走了出去。 穿过庭院，跨出大门，踏上长街。有习习风来拂面，略感清爽。顺路往前又走过三五箭地，悟空忽然涌起腾飞的渴望。他两腿微蹲，稍一用力，便嗖地跃上半空。手搭凉棚，四周环顾，一片浩渺苍茫，无遮无碍，心头豁然敞亮许多，几天来的庸杂琐碎瞬间全化作了缥缈烟云。兴之所至，悟空又一连翻上十多个跟斗，估摸着至少也出去百万里程，这才停住脚，收住身子。扒开一道云缝，埋头俯瞰，但见迷蒙下方，山峦起伏。凝神欲待观看仔细，竟依稀闻得刷刷松涛声响，其中还隐约夹杂着泉瀑叮咚。不禁想到花果山，想到水帘洞，想到昔时闹闹嚷嚷的那帮猴兄猴弟猴子猴孙，便有一种恋家思归的情绪袭上心来，于是倏然坠下。 落地之后，定睛观看远近峰峦沟壑，那青山，那绿水，那松涛，那柳荫，那摩崖，那古刹，都似曾相识。抬眼望见一座石砌拱桥，桥下溪流清澄见底，迅疾碧波穿石过涧，淙淙湍湍，闻之竟如瑶池仙乐。不禁忆起当初花果山上打赌、水帘洞前竞雄的情景，这周遭景色，与昔时所见何其相似乃尔！但是，且慢，详加审视，又不全像。那时桥畔恍惚刻着一副对儿，啊，是了，那对儿写的是“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悟空四围转了转，没有找见那对儿，却见桥侧石栏上有翰墨题写的“圣水桥”三字，心中疑惑。又想：春秋代谢，江山易改，这桥重新修过，也说不定。再往前走走，“水帘洞！”悟空惊而且喜，竟叫出了声。果然，经过石桥，前行数十步，一座镂空幽谷呈现眼前。当年与群猴争王不就在此处吗？那悬瀑，那流泉，依然还是珠帘模样。自己就是从那帘水幕穿过，钻进洞去，赢得了诸同族的拥戴，摘得了猴王桂冠。还记得那谷中有石桌，石凳，石床，自己还在那石床上小寐了一回。如果记得不错，那桌啊凳啊的应该还在。对，进去瞧瞧，旧地重游，权当寻梦。这样想着，早跃进洞中。举目四望，这穹窿规模，真叫恢宏阔大。那棚顶高有数十丈，那洞深或许千丈万丈不止，反正黑咕隆咚，望不到尽头。回想当年初来时，只要争胜，竟未顾得多瞧几眼，今日才有幸一识幽谷面貌，实在大开眼界。还想寻些旧迹，那石桌石凳却俱已杳然，只有石床尚保存完好，悟空跳上去，蹦了几下，更加确信这里就是花果山、水帘洞了，不由得抓耳挠腮，满心欢喜。 从洞中出来，又看了几处亭台楼阁，恍惚当年也曾见过，毕竟隔得年份远了，记忆有些模糊，当年究竟如何模样，实在也说不真切。又往前行，见一座高台，峻峭陡拔，直插青云。悟空一个跟斗翻了上去，驻足极顶，举目远眺，迷蒙云雾深处，恍惚有几片帆影，暗忖，许是离得东海近了，该找老龙王叙叙旧，讨杯酒吃。遂折转身循着蜿蜒道路往山下行。却又看见峭崖处镌刻着一幅新联：“高标北镇，秀耸辽西”，翰墨犹香，分明才刻上去不久。悟空念了一回，寻思一回，自语：莫非此处是辽西，是北镇，不是花果山？心中疑疑惑惑。却又下了决断，管是哪里，既然中意此处，就在此处栖身。呵呵，天庭有什么好？成佛有什么好？乌纱与权柄又有什么好？“万般难得是悠闲，纵情山水天地宽”，老孙是再也不回去了，这样想着，便在一峭崖处随便歇了下来。身心放松，渐渐入梦，谁料这一梦就是千年。 至今到北镇旅游的人们，还能在闾山深处见到这栩栩如生的一尊猴儿石，虽常有好事者于其耳畔高声呼唤，奈何酣然太过，竟至沉沉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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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17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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