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窗烟雨 于 2013-9-10 21:48 编辑
(夸下海口说要写烟雨鬼故事,哪里有时间写。翻出一篇旧作,发上来充数。纯属娱乐)
琉璃宝池中,所有的莲都那么笃定淡然的绽放着,不争艳不斗奇,不献媚不邀宠,这样的绽放,只为让极乐世界愈显空灵。八德功水里。满池似锦,火红、金黄、碧青、雪白,大如云,小如轮,绚丽明艳中都带着冷冷的高傲,池的一个角落,巴掌大的一个青莲花蕾,娇小羞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迟迟不肯绽放,有点孤单有点愁闷。它躲在一隅,偷偷地做着自己的梦,旖旎绮丽的梦。梦里有溪水潺潺,抚摸着岩石流过沙滩,梦里有清风飒飒,穿过竹林掠过山岗。有千里惊涛,有万丈红尘。它沉浸在自己的梦里,忘记了身处寂寞中。 一阵诵经声惊扰了小花蕾的梦。它恹恹的睁开眼,看见菩提树下一个小沙弥,全神贯注的读着经书,清脆的童音如金珠落玉盘,在小青莲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小青莲的位置,只能看见小沙弥的侧影。青莲便极力张望,想知道,有着银铃般声音的他,长着怎样一双眸子,为了看清沙弥的模样,小青莲搅动八德功水,馥郁的芳香弥散,一直钻进小沙弥的鼻孔。小沙弥嗅到花香,心就飞离了经书,循着香气踱到莲池,看见小小的青莲摇曳生姿,小沙弥的心也随之摇晃。小沙弥摘下这朵小小的青色蓓蕾,怜爱的捧在掌心,小青莲伸个懒腰,欣欣然睁开睡眼。花瓣片片舒展青翠欲滴,小沙弥情不自禁低头轻吻。佛陀看在眼里,一甩拂尘,沙弥和青莲就一同坠入红尘。 开宝年间,东京汴梁。春意满城,柳嫩花新草铺茵,雨柔烟轻,宝马香车赏花人。百步宽的御街,更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街旁御廊里的店铺鳞次栉比,铺里的货物琳琅满目,金玉珍玩,绸缎布匹,时新花果,鱼虾鳖蟹,更有那小商贩沿街叫卖,吆喝的一个比一个声高,说书的算卦的,打把式卖艺的一个比一个热闹,忙坏了巡警铺里的防隅巡警,疏完车流导人流,生怕摩肩接踵的人群发生踩踏。人流中裹挟着一个年少书生,杭州绍兴府人士,进京赶考的举子,姓沙名金,年方二十二岁,生得眉目清秀,儒雅大方。沙公子初到京城,如此繁华之地看得他眼花缭乱,正不知该往何处投宿,忽闻一阵荷香袭来,待回头,却是一顶青涓幔二人轿停在路边,一个佳人掀开轿帘对他嫣然一笑,看那佳人,长眉如黛,细目如水,凝脂般的颊上一对梨涡凹显,沙金忙不迭让路,佳人下得轿来,紫袄紫裙,裙上绣着粉红牡丹,缀着珍珠花蕊,左腰歪挎一翡翠“玉环绶”,右鬓斜插一枝海棠花,走起路来一步三摇环珮叮当,看得沙公子心动神摇。用目光把佳人送进绣品铺,回过头问路边商贩,美娇娘仙居何处,答曰:“此乃翠香楼的头牌。”原是青楼女子难怪风情万种。 三月的汴梁,进京赶考的举子多达万余,客栈都挂出“客满”的牌子。沙金在城里转到日落西山,直走地腰也酸了,腿也乏了,停到“福客居”门前,问了店家,仍是客满。沙金央求店家,能否挤出半间房来?店家面露难色。迟疑间,过来一黑胖的公子,店家忙拉住,说明因由。此人甚是爽快,同命相怜,又是江南同乡,当同舟共济,腾出半间房有何难。沙金谢过,二人攀谈。黑公子自言镇江举子,姓孙名富,沙金见其珠光宝气,言语粗鄙,便知乃纨绔子弟,本不想与之亲近,可这孙公子待沙金却十分热络,说二人既是同乡,就该互相帮衬,酒肉更不能分家。孙富出手阔绰,拽着沙金逛遍茶楼酒肆,遍尝京城美味,沙金劝其用功读书,大讲科举中第光宗耀祖,孙公子摇头: “能不能中第不在这几日,你废寝忘食的苦读比不过人家一封举荐信。”沙金暗忖,这些日子的确是见举子们忙忙碌碌的托门路,找关系,想自己无亲无靠,那里有中第的希望,还不如玩个痛快,也不虚此行。于是二人形影不离,吃过美食又赏美景,美食美景过后,孙富说,还有一绝佳去处。 东华门外,最热闹繁华处,有一红楼,庭院里,满树红杏横欹,花窗下,碧池中,浮萍点点,大门上红灯高挑,屋宇内丝竹声声。此乃京城第一销金窟——翠香楼。见来了两位贵公子,鸨母请出头牌花魁,一阵楼梯响,人未到,已是香气袭人。沙金似觉这香气颇为熟悉。“青莲姑娘拜见公子。”一身紫纱轻罗,满眼秋水横波,袅袅婷婷,如蝴蝶串花,似蜻蜓点水,莲步轻移若嫦娥下凡。二人看得发呆,仙子到了近前惊呼:“这位沙公子,分明哪里见过,难道我们前世有缘?”沙金嗫嚅着:“在御街与姑娘原有一面之缘。”沙金融化在青莲的眼波里,两情缱绻,花魁自此闭门谢客,红绡帐温柔乡,沙金把科举功名抛到脑后。 暮春,科举放榜,击碎沙金最后一丝幻想。榜上无名,囊中羞涩,沙金方觉前路茫茫。鸨母冷脸相待,店家追着要账,孙富已走,返家的盘缠都没有着落,青莲是想资助他几两银子的,无奈鸨母盯的紧。在京城盘桓数日后,接到父亲家书一封,严词责骂让他无地自容、羞愧难当,他把自己吊上客栈的房梁。青莲这日忽感心慌,恍恍惚惚见情郎冉冉而至,未曾开口已是泪流满面。“莲妹,你我缘分已尽,哥哥特来辞行,望妹妹保重。”她伸手相拥,扑个空,哪里有沙哥哥身影。青莲大叫不好,推开鸨母拼命奔向客栈。解开绳索,试试鼻息,魂魄尚有三分,压胸拍背,他终于幽幽吐出一口气,蜡纸一般的脸又有了红晕。她卖了玉镯金钗,给他租屋供他膳食,感佳人一片痴心,他潜心苦读,第二年,如愿中第。 翠香楼,众姐妹纷纷向青莲道喜,鸨母也暗中盘算赎身费要狠狠敲上一笔。然而,空听莺啼燕语,却不闻宝马嘶鸣,情郎音信杳杳。青莲每日凭栏眺望,心急如焚。终于,去打探的龟奴回来报信,那沙公子论才论貌,在新科进士里的都首屈一指,唱名之后去金明池赴琼林宴,路上,“红袖争睹绿衣郎”,被那些“榜下捉婿”的争抢,最后是田员外家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连拉带拽的去了田府。青莲闻此言,一声长叹粉面就成了灰色。早该知道,金榜题名的,都被达官显贵择婿,哪有功成名就者娶娼妓为妻?人道是,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莺渐老,蝶西东,春归难觅恨无穷。青莲假装不在意:“情义值几分?黄金才是真!“她嘴上这么说,心底还暗藏希望,正妻无望,尚能做小妾,沙公子不会那么无情,至少也会赎她出青楼。 沙公子果然未忘青莲,洞房花烛之前,修书一封附上白银两锭,差下人送到翠香楼。 原以为姐儿爱钞,有了银子就会把前情忘掉,谁成想那青莲当晚就上了吊,翠香楼碧水中满池莲花霎时枯萎。 官府千金田凤鸾,生得粉雕玉琢,玲珑可爱,知书达理,温良恭俭让,沙公子怀拥新人,梦里却被旧人骂。那青莲一身缟素披散着头发,脸色惨白眼窝青黑,细目圆睁柳眉倒竖,咬碎一口银牙大骂他无情无义。 沙金放了镇江知府,到任后数日,夫人家眷被送到,夫人说,途中遇一举子,姓孙名富,是相公的旧相识,一路关照的很是周到。沙金听了醋海翻波,这孙富的好色他早就知晓,不免怀疑他们孤男寡女途中难免苟且。于是招了丫鬟来盘问,使女应声而进,沙知府一见,惊得七分魂魄散了三分。“你是人是鬼?恁地这么像一个人?”田凤鸾忙说,是她新买了一个婢女,名唤红菱,模样俊俏,人也伶俐,不知因何惊吓了相公?沙金擦擦额头冷汗支吾过去。 孙富本就喜好交游,与沙金又是故交,自然隔三差五的来访,时常送些布匹首饰给内眷,沙金心中疑惑更甚,言语态度便有流露,凤鸾不明就里,有口难辨,愤懑积郁胸中,脸色便不免难看,夫妻二人渐生嫌隙。 一日,雪后初霁,孙富送了鹿肉来,拉住沙金饮酒赋诗,红菱侍候。酒至半酣,孙富掏出一方罗帕揩汗,恁地起了一股怪风,帕子被吹落地上,红菱拾起递与沙金,沙金见了满脸紫涨,怒问:“贤弟,这罗帕从何而来?”孙富嬉闹说是一个相好的女子私赠,沙金怒起,将其掷于火盆中。孙富惊视之,帕上一个彩绣“鸾”字,在火中翻卷,登时酒醒了一半。大叫蹊跷,嫂夫人的帕子怎会到自己手里?沙金怒骂:“我正要问你!”孙富就说,肯定是有人施了妖法,他与兄嫂清清白白,明明掏出的是自己的帕子,咋到了红菱手中就变了?沙金冷笑:“你难道说红菱是鬼不成?”孙富一惊,赫然想起有次看那丫鬟在院子里行走,日头下竟没有影子。他正要开口,沙金已唤来家丁,一阵棍棒打得他皮开肉绽,只剩呻吟的份儿,哪里还说的出话。将孙富扔出门去,沙金怒气冲冲回内宅审问凤鸾。凤鸾无辜受辱,嚎啕哭泣,红菱帮其掏出帕子拭泪,竟从其怀里拽出一男人汗巾。沙金见状,细细搜寻屋角塌下,这一搜非同小可,孙富的靴帽衣褂藏于各处。此时的沙金,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劈头盖脸打下去,犹如狂风暴雨摧红荡翠。 当夜,又落了雪,沙金独卧书房,三更,听得红菱高叫:“不好了,夫人寻了短见!”下人在后花园槐树上解下凤鸾时,尸身已被冻僵。田家不依,诉到杭州府,沙金拿出孙富鞋帽为证,可再看当日搜出之物,竟是片片莲花。他当庭晕倒。 沙家二老使了许多银子,上上下下打点官员,安抚田家,沙金总算留得性命。至此,无心再娶,每日借酒浇愁。春天,红菱种了一池青莲,到了夏天,满池蓓蕾,就是迟迟不开。那沙金每日烂醉如泥,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二老忧戚请了一位高僧开导。高僧进门就讲府上阴气很重,家人以为定是凤鸾冤魂不散,就请高僧超度。高僧声如洪钟,为沙金指点迷津。原是他疑心生暗鬼,真鬼便趁机作祟。而真鬼来缠,乃是因果报应。归根结底,乃是他命里该度“红尘一劫”,劫难之后,才可彻悟,六根断净。沙金向高僧忏悔:“此生先是负了青莲,又冤死凤鸾,罪孽深重,不知如何能赎?”高僧道:“弥天大罪一忏便消。”池中莲花霎时开放,满院馨香。从高僧进门,红菱便躲躲藏藏,被唤奉茶,她无计推脱,便捧了一碗茶先奉主人,那茶色分明异于往日,高僧目光如炬,红菱颤如筛糠,手中茶碗落地,触地瞬间一股青烟升起,高僧对着青烟道:“青莲,你也该回去了。”烟散,不见了红菱,地上只一朵小小的青莲蓓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