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窗烟雨 于 2013-9-10 19:29 编辑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村长和四爷争来争去便宜卖豆腐的，让他小子捡这么大块馅饼，也太不公道。村长和四爷这势不两立争斗得你死我活的两大派系，忽然结成了统一战线，目标一致的要减少杨昌元所得。继承人所能继承的，该是葬完逝者所余，而以杨家的名声财力，当然要把丧事办得全浭阳第一。族中长辈再次开会，先是清点账目，管家将账簿奉上，杨宝财自己也记了厚厚的一大本，详细列出每项开支，让众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位老爷，一辈子足不出村，竟然花掉八十三万银元，花团锦簇的杨家差不多已是一幅空架子。不过，俗话说的在理，再怎么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千亩良田，三座宅院，一个砖窑，在浭阳县也是数的上数的富户。这些当然不能都便宜了卖豆腐的，田，给他留一百亩，三所宅院留一所，金丝楠木的宅子虽说是最豪华的，可因为不吉利没人买，只好卖那两所老宅，宅子里的物品要让两个姑奶奶随便挑选，另外杨昌元要供给姑奶奶时令蔬菜瓜果，姑奶奶们想回来住多久就住多久，杨昌元要殷勤伺候。房产田地变卖出的钱都花在葬礼，老爷太太姨太太生前喜好之物一应齐备，三具棺木用的是六寸板，柳州的香樟木，另外又重金购得翡翠白菜给喜欢古董的老爷置入棺中，这棵翠玉白菜，玉质并非上乘，菜帮白中透着点青灰，绿色的菜叶也不那么晶莹剔透，倒是那顶上立着的蝈蝈，雕工细致，活灵活现的。可就是这样，也花掉了八百亩地。清点物品，发现珠宝玉器，这大半年几乎被偷光，二姑奶奶挑了老爷子留下的一个紫檀嵌宝玉如意，王振芝帮母亲选了一套海南黄花梨木的家具和一对青花瓷瓶，瓶有半米高，瓶底有四个字：“乾隆年制”，字为篆体分两行排列，应该是乾隆年间早期的官窑出品。 杨昌元没念过书，村长有意让他出丑，就说给老爷的祭文该是继承人亲笔撰写。昌元听了，立马出了一头白毛汗，像被打怕了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看着表姐夫张腾亚。张腾亚很看不惯杨宝贵的欺凌弱者，当即表示他可替昌元捉刀代笔。一杯茶的工夫，张腾亚就奉上一张颜体楷书，八百多字，字字珠玑，族中那些老贡生也不得不点头称赞。四爷又出一道难题，说这祭文该孙辈在灵前诵读，昌元就一个儿子杨永盛，这孩子顽劣异常，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篓，打死他也背不下这篇祭文。昌元嗫嚅着请长辈另选他人，老头子们都不开口，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不抽烟不喝茶的，把玩着手里的核桃，眼珠快吊到头顶的看着房顶。昌元的汗珠子就下来了，像那房檐的滴水，他知道这些人是嫉妒，有意难为他。从他被定为继承人那一刻起，整个城北寨的人，都成了他的宿敌，明着出难题，暗中使绊子。只有表姐两口子是唯一的同盟军，唯一的亲人。“表姐，你看这事可咋办好？”他抹了一把汗珠子，可怜巴巴的求表姐做主。王振芝略一沉吟，开口到：“我家那俩小子也算是老爷的孙子，口齿也还伶俐，这事我跟少姑老爷商量吧。” 一听要从他们哥俩中挑一个背诵祭文，伯民的肚子立刻就疼，瓜果也不吃了，蜂蜜糖水的也不喝了，趴热炕头装睡。他肚子不疼，父亲也不会让背诵的，知道他上不了台面，这事非达民莫属。达民拿过祭文看了一遍，有几个不认识字问父亲，又有几句话不懂，也让父亲给讲讲，就站灯影里一句一句的背。 杨茂过世之前，就在五里地之外的白各庄买了一块风水宝地做坟地。他们老两口没料到儿子媳妇一起来跟他们会合。 这是个微阴的秋日，天刚明，鼓乐就起，杨氏族人数百，披麻戴孝按辈分长幼站的满庭满院，小达民身披白麻布孝袍跪倒灵前，清脆的童音抑扬顿挫的背诵起祭文，行云流水字正腔圆声情并茂，连张腾亚都不由在心里赞叹儿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亲友投来的赞许的目光，让王振芝也喜不自胜。祭文很长，达民跪得膝盖酸痛，背诵的口干舌燥。张腾亚的生花妙笔，让祭文如诗如赋，只是让听众觉得所祭之人与躺在棺材里的毫不相干，彷佛是在悼念某位古代圣贤。话音刚落，杨昌元身着孝袍在灵前行跪拜之礼，摔碎瓦盆，一夫二妻的棺木就在众僧的诵经声中起棂。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白刷刷雪崩一般涌来，最前面是鼓乐班子开路，八个撒纸钱的，技艺虽比不上京城的“一撮毛”，撒出的纸钱也是二百张一叠，抛的高落的慢，分出七个层次，如漫天白蝶飞舞，枝头草尖亦是霜染雪盖一般。不仅抛洒纸钱，还有辆大车拉着一个喷钱兽，就是纸糊的麒麟，内藏一个人，从麒麟嘴向外抛洒铜钱。杨家洒了一万个铜钱，让沿途的孩童争抢得爹一声妈一声的。纸钱后面是孝子举着灵幡，他身后是大车拉着一百对纸人纸马，再后面才是三具棺木，杨宝财用的是独龙杠六十四抬，两个老婆是四十八杠。其后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轿，哭声震天的缓慢前行。浭阳县与杨家沾亲带故的豪绅大户，都设了路祭，有的搭了灵棚，有的摆条案，从城北寨到白各庄，五里路，走几十米就要停灵，孝子要跪下磕头，这一路，杨昌元磕头无数。下葬后，送葬的来客皆到杨家宅院进餐，小四四的席，八道菜，前四道是每道菜四盘，后四道是每道菜四碗，总共是32套盘碗。伙计住的西院，可院子大的一个席棚，摆流水宴，坐满一桌开一桌，昼夜不停。因来宾太多，只好以白花为记号，凡胸前佩戴白花者即可入席。那吃完的出了门，摘下白花，早有簇拥在门口的接了过去，大摇大摆进去入席就坐，就这样吃了三天，十里八乡肯为吃顿宴席舍点脚力的都能一饱口福。 出殡那天还出了件奇事，杨家的护院家丁刘二虎，起了大早要给老爷送葬，穿了孝服刚出家门，突然一头栽倒，不只摔碎了腰上那块祖母绿的玉佩，而且家人千呼万唤就是酣然大睡，再也醒不过来。求医问药，拜佛烧香全都无济于事。媳妇请了算命先生给掐算，算命的半仙说，杨家老爷出殡扎了一百对纸人纸马做卫队，可没扎队长，只有兵马没有帅怎么行？老爷一急，就招了刘二虎去做队长，他阳寿未到，所以肉身尚留，魂灵去陪侍老爷去了。你们母子再怎么召唤也无济于事。可是尽管有忠诚的刘二虎率百人卫队护佑，杨宝财的墓还是当年就被盗，那个带蝈蝈的翡翠白菜和象牙的烟枪以及其他值钱的随葬品全部不翼而飞。 杨昌元也是只有一个独生儿子，他们三口搬进大宅，遣散仆从，只留几个伙计和一个老妈子，因听丫鬟们说金丝楠木的客厅闹鬼，他们不敢住中院，就把门前有一对石头狮子的大门紧闭，住东院出入都是走哪个朝东开的侧门了。至此，杨家那飞来的横财可以说基本散尽，富，只是持续了两代。杨昌元从担挑子卖豆腐，到拥有一处大宅院和百亩良田，也无异于天上掉下块大馅饼。杨昌元也像当年的杨茂，对儿子永盛极为娇宠溺爱，这个永盛也够怪的，你说他奸，他没那么精明，你说他傻，他又有点小聪明。达民随姥姥来杨家住，两个孩子一起做功课，永盛不会做退位减法，他嚷嚷，一减九咋减，根本不够，达民就告诉他到十位上去借，他转了转眼珠：“那十位要是不借咋办？”这话问的，让聪明过人的达民无言以对。杨昌元给儿子买了辆洋车子，永盛不在地上骑，跑到西院伙计们住的那几间平房顶上去骑，那几个房顶终究是太狭小，搁不下骑车的小少爷，他连人带车摔下，差点毁了传宗接代的重要工具。 抗战中鬼子烧庄，杨家宅院被毁，金丝楠木的客厅化为灰烬，有特务听传说杨宝财有支象牙的烟枪，就以私藏八路的罪名抓走杨昌元，逼他交，杨昌元说陪葬了，特务不信，让鬼子用刺刀挑了他。杨永盛来了聪明劲，想到只有当伪治安军投靠日本人才能保家产平安，他就去报考清河军校，被录取后还得意洋洋的对达民说，我考上军校了，毕业就能当排长，管二十多个人。他当排长没多久，广播喇叭里就播送日本日本天皇的投降书，他所在的伪治安军部队，昏头昏脑的追着鬼子屁股后面撤退，被八路军狙击，他受伤躺地上呻吟，城北寨的老乡组成担架队来抬八路军伤员，有人见他可怜，出于同乡情义，把他也抬回家，他才保住性命，但是瘸了条腿。瘸腿的杨永盛在土改时划为地主，分浮财，又有人想起那支象牙烟枪，打折他另一条腿，瘸了两条腿的他，自知拿不出鸦片烟枪过不去这个槛，就在那被鬼子烧毁的院子里上了吊。他的五个儿子一个也没娶上媳妇，他媳妇，是借老宅的院墙搭个小偏厦子栖身，最后穷困而死，杨家终究是绝了后。 | 
发表于 2013-9-8 21:18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