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薇执导的处女作《致青春》带热了关于青春的话题,有九零后说:“不漂亮就没有青春。”美,俨然成了幸福的决定因素,于是乎美丽至高无上。这是个极度追求美丽的时代,“美女经济”“漂亮的脸蛋产大米”等等论调,让一些人,特别是年轻人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容貌美,每到毕业季,整形业就大为红火,无数的毕业生为“重塑形象”慷慨解囊,甚至不惜冒生命危险。“美丽”真有那么重要吗?“美丽”是一生幸福的保证吗?一些聘人单位的以貌取人,一些职业的“吃青春饭”,加重了青年人对美丽即幸福的误解。看看那些网络小说,主人公多是美貌年少的小女子,或者穿越到古代宫廷,或者进入跨国大公司,撒娇卖萌,靠着一张漂亮脸蛋,便可纵横驰骋,无论是奸臣暴君,抑或是猛将文豪,通通都会拜倒在小美女的石榴裙下。美丽,征服世界,美丽,天下无敌。于是,街头巷尾的闲聊中常可听到这样的对话:“你姑娘不用愁,长那么漂亮,将来错不了。”似乎没人记得古人训:“自古红颜多薄命。”美丽,可能会在你谋求幸福的道路上有所帮助,但绝非你能走到终点的保证。 宫廷是一个美女云集的地方,也是相貌比拼最激烈之所。能出线的,都是相貌姣好者, 能得君王恩宠的,更是绝色佳丽。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使得君王不早朝,爱美人弃江山。美丽的力量真不可小觑。然而,鲜有人注意到,相貌的美只能取悦一时,失宠后的命运,较之丑女还凄惨。 浣纱女西施,如果相貌平平,也许嫁一个农夫,生几个孩子,男耕女织,虽不能在人前显赫一时,却可安稳一世。然而她偏偏生就一副沉鱼之容,美丽,带来无限哀愁。不管情愿不情愿,一个柔弱的女子,硬是要担负起帮助君王实现复国雪耻的大任,不由分说便被从挚爱的双亲身边掠走,强令钻研媚君之术,习练只为取悦君王的“响屐舞”。三年后,作为礼物献给吴王,从此幽闭于馆娃宫,成了夫差的玩偶。望家乡,路迢迢水长长,千里东风一梦遥。她不敢在人前流泪,思念和牵挂让她如黛的双眉紧锁,哀愁,藏在她心底,让她无日不感心痛,这痛无法排解,无药可医,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痛越来越强烈,她只能以纤纤素手紧紧按压,不让那思乡之痛撕裂胸膛。不知过了多少年,终于,远处传来已经有些陌生的乡音,勾践率大军呼啸而至,风卷残云般将吴国的军队杀得片甲不留。树倒猢狲散,宫人各自逃难,贴心侍女劝西施赶快收拾细软,西施却说,她不逃,她是越国人。紧锁多年的眉头今日舒展,一扫满脸的愁云惨雾,病西施彷佛大病初愈,面貌一新,让侍女错愕不已。有兵卒传 令,要她面见越王。西施按捺不住心头狂喜疾步而行,只觉脚下生风,这风将她托上五彩祥云,她要回家了。她要见到日思夜想的爹娘了。勾践那如铁铸的背影,似一座山阻住她回乡之路。勾践慢慢转过身来,战袍搅起一阵狂风吹散西施的祥云,她跌落到地面,地面并没接住她。越王的目光带着利剑的寒气扫了她一眼,冷冷问左右:“此亡国之物,留之何为?”西施向深渊直落。众军士将她塞进皮囊丢进江中,鱼群见了落水的西子,不再因自惭形秽而深潜,而是像众妖见了唐僧,争先恐后的分而食之。那食了西子肉的鱼,是否从此变得美丽? 讲完沉鱼的故事,就不必再讲缢死马嵬坡的羞花,不知所终的闭月还有葬在塞外风雪中的落雁了。她们有着同样的美丽,同样的哀愁。 四大美女无论是从时间还是距离,都与我们相隔甚远,还是讲讲身边的人和事吧。家父有个女同事,姓柴,名字叫什么,我不清楚,因为,大家都习惯称呼她的绰号:“柴大姑娘”。这个绰号说明她是个难嫁女。难嫁,并非因为常人所推测是貌丑,年轻时的她花容月貌,出生于铁岭一个官僚地主家。一九四九年,铁岭解放,她和家人逃往沈阳,奉天也被解放大军攻下,她一家又南下逃往上海。不久,沪上也扭起东北大秧歌,她家此时的财力已买不起一张去台湾的船票,只好决定返回东北老家。她不愿随家人返乡,报名参加了土改工作队,工作队里有个参谋长,人到中年尚未娶妻,一眼看中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出于虚荣,就答应了这门不般配的婚姻。参谋长大喜,立刻给上级打了报告,未等给同志们发喜糖就猴急的要跟美女入洞房,于是就有一个影视中早已不新鲜的桥段——美女接受不了新郎,不顾一切逃出洞房,不管众人哄骗利诱,宁死也不肯回去。参谋长的羞恼可想而知。盛怒的新郎找了密友,密友是某市某局局长,当即将这个柴姓小姐逮捕,于是,一昼夜间她的命运 就从凤凰变麻雀,岂止是麻雀,简直是乌鸦一身黑。特务,这顶大帽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到柴小姐头上。她面前有两条路。一,结婚,二,蹲监狱。这两条路都不是柴小姐想走的。聪明的她想出第三条路——装疯。逃出新房这件事本身也让人怀疑她的精神不正常。既然是疯子,当然享受疯子的待遇。具体都是什么待遇,我不知道不能乱讲。只知道她很快就由假疯变真疯,被送回东北的家,成了一个没人敢娶的疯女人。这样过去很多年,她的病情渐渐平稳,重新参加工作,三十多岁后,嫁了一个人,生一儿子,不久,此人又有外遇,抛弃她母子。文革中,她因档案中有“国民党特务”的罪名挨批斗,神经又不大正常了。我觉得她或者可能是又装疯想逃过小将们的皮鞭,一个人如果成功的运用一种方法逃过一场灾难,下 次面临同样境况,会不由自主想重复先前的成功。但是这次,她失算了。有一天,单位的全体“黑五类”都被装到一辆卡车,运到孙家湾“万人坑”批斗。车到山下,恰好有一队人扛着铁锹经过,一个姓叶的“走资派”就变了颜色,语调颤抖的嘀咕:“看见没?今儿咱们回不去了。批斗完就地枪毙,就埋这儿。”这种推测在文革中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因此惊慌霎 时传遍这个小群体,每个人,除了我老爸都陷入濒死的绝望中。有的甚至双腿发软,怎么也下不了车了。胳膊带红箍的人对这些怕死鬼极度鄙视,极不耐烦,连拖带踹的将他们弄下车。柴大姑娘被拖下了车后顺势倒在地上,,似不管你怎么踢怎么拽,她满地打滚连哭带喊的就是不起来,弄得披头散发,鼻青脸肿,满身的泥土,活脱脱坟墓里爬出的女鬼。到最后,军代表王某看不下去了,说了句:“算了,把她押回去吧。”结束了一场闹剧。其实,那天就是寻常的批斗,只不是跪了过两块砖头,老爸的裤子里有家人偷偷给送进去的两块棉垫,膝盖都没跪破。挨鞭子嘛,“黑五类”们都习惯了,肉皮早就练结实,即使抽的皮开肉绽,用不了几天也会痊愈。老爸至今说起这事,还是觉得这个女人神经不正常,正常人不会那么丢人。我跟老爸意见相左,我是女人,知道女人的承受力跟男人不能比,女人求生的愿望更强烈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能跟枪林弹雨中拼杀过得的老八路相提并论。 我记忆中的柴大姑娘,饱受摧残的容颜,还是残留几分美丽的。她也和所有的美女一样,因美而骄,恃美傲物。家父的单位是一个高强度的体力劳动部门,女工都飒爽英姿如花木兰穆桂英,这个环境里推崇的是不让须眉的斗争精神和战斗力量,她显然是格格不入的另类,她还有个跟祥林嫂一样的习惯,总爱跟人诉说她的遭遇,唠唠叨叨的,惹人生厌。没人听她的故事,都当她是精神病,即使后来她平了反,所谓“特务”一说纯属子虚乌有,也还是没人同情她这么多年的遭遇,她依然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女人。她的美丽无法复原了,她的青春也一去不复返,她更无法获得爱情。据说,她的儿子也不孝,晚年的她,美貌荡然无存,苍老憔悴,常一个人踯躅在街头,茫然的走着,不再那么唠叨,见了熟人也不打招呼,像个哑巴,可能是真的失聪。听说而已,我没见过,也许,见过也没认出,那张脸肯定不会再有一丝美丽,或许还有哀愁,也许,连哀愁都没有了。 敲打完这些文字,不知从何处传来梅艳芳低沉的歌声:“ 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与暮暮,我切切的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又是一个美丽哀愁的女子,直到撒手人寰,她也没等到有心人,只能用歌声哀叹:“真情真爱无人懂,遍地的苇草已占满了山坡,孤芳自赏最心痛。” 美丽不一定与幸福相伴,美丽也免不了哀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