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年轻时是军人,是曾经到过朝鲜战场上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妈妈性格刚烈,小时候我们都怕她。记忆中我在海边姑婆家长大。5岁时回到妈妈身边。因为不会说普通话,给妈妈训了一顿,连姑婆都哭了,呵护着。我恨她!
12岁时候文革开始了,学校、机关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其中我突然看到父亲的名字,说他是“走资派。”
有天夜里,已熟睡的我们被一群红卫兵叫起来抄家。吓得我直发抖。姐姐给我披上爸爸的军大衣。红卫兵拿走了一本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待天亮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几乎全机关大院子都被抄家了。还把许多干部带走了。爸爸妈妈走前平静严肃的对我们说:“没关系,我们很快会回来的。”让我和姐姐带好弟弟妹妹。
从此,父亲和县委书记等许多和蔼可亲的叔叔阿姨被批斗,挂牌游街。我悄悄跟着,边哭边跑在游斗车后面,不敢让爸爸看到。 一家人分散了。父母关进学习班,后来又去五七干校。就在这个整人的学习班,我们大院里的税务局长因为“假党员”上吊自杀。副县长因为可能有腐化问题莫名死去。肝炎晚期的组织部长在住院静滴,拖出去游街回来就与世长辞。我们机关宿舍家属被限定每月一次2个人可以到学习班看望父母。因为弟弟妹妹太小了,妈妈让姐姐带弟弟妹妹到外公乡下家投亲靠友。我留在父母之间当联络员。
那时我真有点像妈妈,我行我素。大院里几乎没什么人。回老家的回老家,有地方跑的都跑了。院子里只剩下少有的老人看家,或者无依无靠的几户人家。到了夜晚我一个人在家有点害怕,用力把父亲的办公桌推到家门内堵着。窗户里里外外都用木板皮钉死了。不敢亮灯。每夜都非常想念姐姐弟妹,担心爸爸妈妈。倒是不懂得害怕隔着我们大院上下不同两派武斗挑衅的枪声。白天自己到处“观光”。去机关探妈妈,经过学校的操场,看许多红卫兵在抢部队在前线的好几门高射炮。军官们在一边看起来并不急,商量着事情。士兵们与红卫兵拉扯大炮。
去农村五七干校给爸爸送好吃的,(我饲养十几只鸡鸭。常常做好了,走十几里路给爸爸送去。(他同房间还有两位副县长叔叔。)他们说,在农村劳动学习比在学习班自由。农民对老干部很好,老干部们对农民更好,访贫问苦,帮耕忙种。
有次路见一些红卫兵“司令部”的人,在山坡下试验土地雷。土地雷还真爆炸,把路过看热闹的我盖头盖脑的盖了一身土沙。听说夜里武 斗开枪,死人了。白天,我又怕又好奇的心情,赶了很远去看武斗中被击毙的7个造反派。几名军医正在勘验现场尸体。弹痕累累,血溅高墙,凄惨阴霾。当我告诉爸爸妈妈,他们都惊呆了!
我还在院子的很多空地里,种了许多地瓜,南瓜,菊花。天天早晚挑井水浇瓜花。“丰衣足食。”瓜太多了随它烂在地里,谁要谁自己去取,大家都很低调,又很相助。
妈妈很早就恢复工作,工作很负责任。父亲还在学习班。69年中学复课时,我的课桌被人写着打倒父亲的名字,我离开了学校上山下乡。当父亲在学习班知道我上山下乡,气的心绞痛。愤怒痛斥,理直气壮的说:“抗日战争,鬼子的刀枪都不怕。解放战争,国民党反动派的飞机大炮都不怕。难道害怕你们几张造谣污蔑的大字报?穷苦人出生,出生入死。枪林弹雨闹革命。写什么检查?真是不理解!孩子们都成了党的孤儿。还革谁的命?!”(父亲是文人,讲究读书文章。一手秀丽传统正楷的毛笔字。还画了不少竹子,兰花等等相当漂亮。投笔从戎战地记者。因疼爱我们,身体也不好夜盲症。转业地方工作。)父亲非常生气地折断了钢笔,拒写检讨。挨学习班里恶人打了,险些丧命。69年11月15岁的我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队伍一起走。我走时,没人送我,我想念父母亲人,祝他们平安!71年入伍福建生产建设兵团。
弟弟在小学时就是(大号、小号)军乐好手,中学时,是手风琴好手。他也上山下乡,太瘦弱的弟弟在农村扛大石头,肩磨出血痂从不吭声。(是弟弟回来休假,母亲给弟弟洗衣服看见衣肩血痂黯然神伤。)绳子断了,大石头砸断了他小腿,粉碎性骨折住正骨医院。痛苦,把全家人的心都砸碎了!病床上的弟弟奋发读书。76年恢复高考名列前茅,上高校。后来是科学院长的研究生。
我成家生孩子后回到父母身边。弟弟工作不久,父亲身体不好早退了。(离休)文革后,父亲恢复了职务,恢复了威信。当我回家时,看见妈妈在漂亮的小院里种了许多兰花。可是平静的生活没过几年,父亲在浇花时,突然心绞痛失救,67岁与世长辞。还没来得及接受儿女们的孝敬。
失去了才知道珍贵。爸爸的字,兰花、玉竹、虾趣画、在70年代已经销毁。还有我们60年代前的几本珍贵邮集都销毁了。也许历史比较长的就属妈妈的兰花。孙辈们在外婆从小的关照,调教下都很优秀。孙辈们的努力奋斗給老人极好的宽慰。父亲已走26年了。母亲今 已是80岁老人。耳朵也背了,动作也迟缓。母亲还是精心呵护着兰花, 分枝繁衍。闲时爱坐在兰花边与我们聊。我知道妈妈的兰花那是爸爸 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