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知青自强不息 于 2022-2-22 10:03 编辑
33、知己 赶场天,我到白市樟木林场看望晓虹和筱君。 樟木林场距白市大约一公里,位于天柱至白市的公路旁。场部仅有一栋五扇四间共两层的木楼,楼上四周是挑出的回廊,俗称跑马楼。木楼坐落在路边,楼前除了一块面积与楼基相等的晒谷坪外,四周漫山遍野全是大碗口般粗的樟木树,看来林场组建的时间不会太长。 调进林场的知青我都认识,只有一个男同学从未谋面,但他却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在嘈杂的男生集体宿舍中,只有他独自在静静地看书。让我纳闷的是他正在看的书竟然是——《反杜林论》! 筱君已调到县文艺宣传队,我只见到了晓虹。从她处得知,那位陌生的男同学是贵阳一中的知青,大家都叫他小孔,和我同一届毕业,原先随一中下黔南州罗甸县。小孔是独子,因母亲是干居民①被发配到白市兴隆李家坡务农,特地转点陪伴母亲,母子俩相依为命。 公社武装部廖部长到李家坡公干,无意中听到小孔能拉一手漂亮的小提琴,特意把他母子俩调进樟木林场,充实新建的公社文艺宣传队,同时安排老孔妈当专职炊事员为大家做饭。 百善孝为先,我不禁对小孔肃然起敬。当同学们对前途一片迷茫高唱“ABCD对我有何用”的时侯,我更是为他在恶劣环境下坚持学习的自强精神深深感动。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干吗要去啃《反杜林论》?尽管那时我知道当局正在号召大家学习马列著作,但我对政治不仅不感兴趣,而且惟恐避之不远。 我对小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碍于初次相识,不好意思与他深谈,暗想有机会一定要和他交朋友。 出乎我的意料,半月后小孔竟独自一人爬山涉水,到几十里开外的深山大塘——我栖身的小屋造访,让我喜出望外。 原来,他从晓虹处了解到我的情况后,也对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仿佛心有灵犀,我俩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我们的家庭背景极其相似:都因父亲蒙冤入狱,饱受政治歧视;我们的性格非常相同:恶者不惧,善者不欺。不说流话,与人为善;我们的兴趣也很相近:都喜欢读书,爱好音乐和美术,喜欢游泳。 不过,他的兴趣和爱好比我广泛,还喜欢摄影、书法等等,而且各方面的造诣也远比我高得多得多。 谈起阅读,我俩津津乐道,仿佛永远也有谈不完的话题,当然也包括阅读中产生的疑问。譬如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中,男主人公把自己的土地分给农民,农民们为什么不敢要?《斯巴达克思》里贵为皇后的范莱丽雅为何会爱上斗牛士斯巴达克思?艾芙姖必达为何会因得不到爱情选择复仇,而且不择手段直至自我毁灭?雨果的《悲惨世界》里,出生苦役犯家庭的警长沙威为何会与苦役犯不共戴天? 我们讨论得最多的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伏尼契的《牛虻》,保尔·柯察金和亚瑟(牛虻)都是我们共同崇拜的偶像。当然我们对这两本书也有不少疑问:保尔和冬妮娅纯真的初恋是毁于“阶级差异”吗?保尔为什么不成全狱中少女赫丽丝金娜而让白匪的罪恶得逞?保尔与妻子达雅的爱情为什么不像他和丽达那样深厚?牛虻为什么至死都不肯原谅琼玛对他的误解? 谈音乐,我们都非常喜欢当时禁唱的那些优秀的中外抒情歌曲,特别是苏联歌曲。兴起时二人放声高唱,独家村里顿时飘出男声二重唱的歌声。我们自娱自乐,惬意非常。 谈到学习,小孔的建议我至今记忆犹新,把每一封书信都当成作文来写,在梳理思绪的同时努力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大意)。 关于政治,我也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直接提出了心中的疑问,问他为什么要去啃《反杜林论》之类的书籍? 小孔很坦然:文革搞了好几年,为什么老是让人觉得上面倡导的东西与现实相去甚远?“啃书”只想从原著中了解什么是真正的马列主义,不为别的,只为做个明白人。 是啊,不为别的,只为做个明白人。不盲从,不人云亦云,用自己的头脑思考,这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对于文革的看法我与他同感。但时局带给我的迷茫、困惑,外界强加于我的政治歧视和屈辱,虽然也让我对流行的口号产生怀疑,内心的怯懦却迫使我对政治采取消极的逃避态度。尽管我知道,自己已经被那张无形可怕的黑色大网死死罩住,纵使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用呢? 和我相反,小孔没有选择逃避,知难而进,力图从马列著作中寻找答案,试图解开心中的疑团,这令我非常敬佩。 受其影响,我开始浏览伟人传记,并尝试着阅读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等政治书籍。我惊奇地发现,这些政论书籍也并不如我之前想象的那么枯燥乏味。《马克思传》《列宁传》中对马克思和燕妮、列宁和娜康·克鲁普斯卡雅的爱情的描写就令人耳目一新。此外,恩格斯的著作中也有自然科学的论述,譬如过度毁林必然造成水土流失和土地沙化等等,大大拓宽了我的知识面。 我们的友情迅速升温,这一点连一般的同学们都看得出来。有位女同学回贵阳时告诉我母亲,说我和小孔的关系如何好得不得了。母亲误以为我交了女朋友正在热恋,来信要我转达对“她母女二人”的问候。 我到林场如实相告,逗得母子俩大笑不止。笑毕老孔妈很认真地告诉我,如果小孔是闺女,一定让我做她的女婿。 小孔特意给我母亲写了封信,消除了老人家的误会。 事实上,小孔早有一位患难之交的女友在另一个县插队,二人鸿雁不断正在热恋当中。
获知国家准备恢复招生,我们兴奋无比,互相勉励,积极复习备考,打算进考场一搏。遗憾的是终因“政审”不过关而被当局拒之考场门外,这对被迫辍学的我们无疑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彷徨、懊恼、沮丧于事无补,我开始向小孔学习素描,用以充实业余生活。可有时独自一人在涂鸦时脑海中会突然冒出疑问:“我这不是在画饼充饥么?” 尽管我在画画上毫无建树,但这纯粹业余的学习在后来的代课中却派上了大用场,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还是小孔说得对,艺多不压身。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在人生的低谷,在远离亲人的偏僻异乡,能够结交这样一位情投意合无话不谈的优秀朋友,我始终以他为榜样,受益匪浅,并且感到非常非常庆幸。
注:①干居民——没有固定(正式)职业的居民。
笔者与挚友小孔(玩墨者)五十年前至今年(壬寅虎年)的合影: 1973年于贵阳
1999年元旦于贵阳
2022年正月初三于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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