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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郝先生 于 2019-5-4 20:27 编辑
长青树， 那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对别人来说，那只是一场平常的萍聚，但那份淡如水的交情，我却始终不能忘怀。生命中的每一份美好，是一盏灯，点亮在记忆的隧道，驻足回首，那些事和人，便在眼前，那份意和念，不曾缺少。
那一年年初，年少的我，只身一人离开家乡，到遥远的北方谋生活，后辗转来到北京，在骡马市大街的一个商场里当差。生活即便艰难困苦，心中有梦，笑着流泪，可独在异乡，处在冷漠的世界里，让我对这个城市心存芥蒂，孤独是一种不能排解的隐痛。
在商场门前当街的地方，并排长着两颗高大的树，春去秋来，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那树冠如伞，遮盖着一片天地，总有人在树下，停留，歇息。每天我们都会把自行车放在树下。
我们便是在这棵树下相遇。有些人，或许就是前生注定的缘分，他不经意的走进你的生命，便安静的停驻在你的心灵一隅，沧海桑田，依然带给你一路馨香。
北京的秋天，多风，整个世界，到处尘沙飞扬，乌烟瘴气。但那个初秋的黄昏，秋风没有以往的张扬， 碧蓝的天空，夕阳的余晖和清风一般轻柔的洒落在大地，门前的大树笼罩在金色的梦幻中，深深浅浅的绿色在光晕里跳跃，象开着花朵的金桂。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场景，却是如家乡的黄昏，分外明净，宁静，安详，温馨。
此时，树下站立着一位白发老人，（现在想来，那时的老人应该只有六十来岁吧，只是那时的我把他看老了。）一手撑着腰，藏青色的中山装敞开着，任风吹在身后 ，神定气闲，象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我们的相识，那只是一场意外。
那时，下班了，我刚走出商场。我很小心的推出自行车。在陌生的城市，我学会了谨慎。城里的文明人，对我们这些随便，野性惯了的乡下人，总是看不惯，或有着骨子里的看不起，有时，哪怕不经意一句话，都会招来不必要的痛说和责骂。
但是在推车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把边上的自行车给碰到了 ，我抢着去护的时候，那车又碰倒了边上的车，一直倒在了老人的身上。
我知道我是闯祸了，我不知所措，话也说不出，低着头，涨红着脸，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等待着老师的批评。
老人护好车，回过身来，见我诚惶诚恐的样子，拍着身子，朗笑着说：
“ 没事的，没事的，我老头身子骨坚实着呢，你别太在意啊。”'
他不但没有责怪我，反而开导起我，我一下子放下心来。
突然，老人问：“你是哪里的？”
我想该来的还是来了，原来他是没看出我是外地的，现在终于明白了。
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惶惶的说：“浙江的。”
' “浙江吗，挺远啊？住哪啊？”
“六里桥。”我怯怯的说。
老人好像看出我的的窘迫，笑着挥挥手说 ：
“还不近呢，不耽误你了， 你走吧？”
真的没事了，我反到吃了一惊。我感激 的看着他，他冲我笑着，一脸慈爱和祥。
“走吧，走吧， 人多车多，路上小心啊。”那样子，像一个长辈在叮嘱，很亲切。
那一刻，我突然就被感动了。就那么一句话，却如春风吹进心田，一股暖流在我心中升腾，融化着我那在北国冰一样的环境里变的像冰一般的心。一种久违了温情似乎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本是懂得克制的人 我也不明白，那天我的情商会这么低，我骑着车，一边流着泪。
我想，要是没有这一场意外，我也不会对他感到亲切，也就没有我们的以后的相交了。或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的缘分。
第二天下班时，我依然看到那白发老人站立在树下，看来来往往的人，看来来往往的车。看到我时，他笑着主动跟我打招呼。在陌生的城市，我对每一位居民有着本能的敬畏，但我对这位老人，因为有着感激之情，也因为老人的友善平和，居然没有了生分，我们亲热的攀谈了起来。我有点不想离开，道别时心里突然有点失落。他笑着向我挥手，说，明天见。我听着不觉有着莫名的放松和兴奋。
那时 老人几乎每天都来，我下了班，就会和他聊上一会。他会说一些故事，一些他们那一代人经历的事，也会象老师那样说一些大道理，关于人生，关于理想，关于青春，我总是像个听话的学生专注的聆听他的教诲，我这个在家从来不好好读书的野孩子，居然很愿意，很高兴听他的说教。我们很快就像好朋友一样。
“小同志，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
不知是 那一天，我正笑嘻嘻的跟他调笑，突然他象想起什么，这样问道。
他总是这样 称呼我，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可能是习惯，但那时是八十年代，少有人这样称呼，但他那么叫我，我觉得有着他对我的喜爱，我还挺高兴，我忍着笑，说，“是啊，我一个人出来的啊。”
“真的，”他听着似乎有点诧异了，“看你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像啊。” 说着 一边仔细的打量着我，
我笑着，却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喜欢在生人面前摆出老成的样子，以掩盖心中的懦怯。不想被他看破了。
他手摸着我的头，不无怜惜的说，“”你小子，还真是一个人，我每每这样想，都被自己否定了。”他心痛的看着我，许久，感叹着：“看你文文弱弱的样子，小小年纪，一个人闯天下了，该有多难啊。”
看他一副很心痛人的样子，我那柔弱的心灵就有了一种触动，心里酸酸的，我却忍着了，依然平静的说：“没什么啊，我们那边人多这样，大了就得谋生活，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
他看上去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伤感，拍着我的肩膀，很欣慰地说，“最佩服你们温州人的闯劲，天不怕地不怕的。”说着笑了，那表情有点生硬，我知道他在为我难过。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和父亲分别的情景，父亲虽然很担心我，但依然装着很轻松的样子，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走吧，我的儿子，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感觉着，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体谅着顾及着我的心境。
在以后的相处，他俨然就是我的一个长辈，关心着我。他能洞察我桀骜不驯的外表背后的脆弱，时常会顾问我生活上工作上的一些事，有什么困难，总会鼓励我，说，"年轻轻的，路正长着呢，不要怕失败，没有过不去的坎。”
那时，因为年轻，不爱穿太多的衣裳，他就会试试我的手，很认真地说，‘穿少了啊。’
我笑着，"我们那里的人，多这么穿。",
他一边感叹，"你们南方人是真能挨冻啊。"一边吩咐我, " 北方温差大，容易着凉。早晚要注意加衣裳。”
还不放心，又会很认真地教导我，"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一个人出门在外的，孤独或者感着压抑的时候，便分外想念家人。父亲的管教，母亲的絮叨，那些常常使我感到厌烦的事，这时却别样的怀念。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仿佛回到了我的家乡，回到了父母的身边。我享受着真诚友爱带给我的愉悦和欢欣。
我们的相处，其实也算不上交往，我们的事，其实也没有故事。就像公园里随意凑在一起或打牌或下棋或聊天的人，似乎没有交情可言，但我见着他时，却有着一份亲近，他就像是我的故交。在相处的那么长时间里，只有一次我们才像朋友一样一起吃饭，这次简单的会餐，我却觉得意义非凡，就像一场结拜仪式，表示的是我们互相的认可，于我来说，更多的表示对他的敬重。
我刚到北京的时候，买了一辆新自行车，因为外地户口上不了牌照，被民警碰上，虽然有发票，还是被没收了。又买了一辆旧车呢，有票有证，又被交警逮着了，给没收了，任你一再解说，留下一句话，你把卖主找来，于是就好不容易找到卖主，好说歹说人家愿意跟我去了，可到了交警支队，又推脱说车已经上交了，让到交警队找去。就这样推来推去的。
那一天，我要走的时候，,他叫住我，问："我看你这几天怎么都走着回去呢？”
我就像找到亲人一样，把我的一肚子苦水倒了出来。
听了我的情况，他很是惊诧，“那就没法说理了？”
“还说理呢，这些交警，专门刁难外地人，对本地的吱都不该吱一声。”我似乎找到了靠山，也开始愤愤不平了。
老人似乎很感兴趣，问了我很多情况 ，然后把我的自行车证要了去。
没过几天，下班的时候，老人喊住我，指着一辆自行车，说，‘”你的，你骑吧，”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说，“我去交警队了，人家指着遍地堆积如山的自行车，到很大方，你自己随便挑吧，我也找不到你的车，就真的随便骑了一辆回来。”
说着又感叹道，” 这班人，一边把人家当宝一样的东西无缘无故的扣留，一边却放在那里任风吹任雨打的糟蹋。”
我自然很感谢，觉得过意不去，说，我请你吃个饭吧，那么辛苦的把车骑回来，怎么也要谢谢你。”
不想他很痛快的答应了了，他带着我进了边上的一个小饭店，我让他点菜，老人只简单点了俩菜，说，“行了。” 我说，“那怎么行？”
他笑着，“我老头还能吃多少啊，我不吃怕你有想法。”
我看着他，心里很感激，为他总能照顾我的心思，为他对我的真情。
这一顿很简单的饭，我们边吃边谈才不到半小时，我却体味了一生。那两个普普通通的菜，我也记着一辈子，我也喜欢一辈子。
缘来缘散，聚散之间，有着太多的无常。后来，我因为出差，出去了几天，回来就没看到他了，我们的交情，就这样嘎然而止，连一声道别也没有。
开始，有时我也会想起他，慢慢也就淡忘了。就像看了一本好书，一部好剧，剧中人物的命运和故事也会感染，打动我们的心，但很快也就平复下来了。于是那些人物也就过场一样，在我们的生命中虚幻，消失。
在后来，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打开一看，是老人写给我的。
你好，小友，对不起，匆匆而去，让你挂心了，走前找过你，你没在，又没法再等，便托儿子与你说一声，前几天儿子来电，一问才知，没给你说，便给你写信告知。
谢谢小友你这段时间的相陪，很惭愧，当你那么信任，把心里话跟我说，我却一直在隐瞒你，只是怕你有负担和想法，断了我们的交往。和你一样，我也是在年青时，就离家，到了边疆，在你身上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对你却有着说不清的情分。
我是北京人，这次回来本是养病的，不想，前几天病又发了，我突然很想回到边城，那里是我奋斗一生的地方，是我梦想放飞的地方，我已经在那里扎下了根，在我的生命就要走完时，我才知道我最留恋的地方不是北京，而是边城。
小友，从此别过，不说再见。
。。。。。。
我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我本以为，老人于我相处，只是他一种积极乐观的处事态度，就像我经营管理着我的产品，有心，没有情分可言。不想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老人对我却是有着一份难能可贵的真心和真情。
我望着窗外，已是深秋的季节，风瑟瑟的吹着，那高大的树，屹立在寒流中，依然绿意盎然，青翠了荒芜的季节，渲染了惨淡的世界，演绎着长青的传奇。啊，这棵树，见证我们相处每一片时光，平平淡淡，平平常常，如风吹过树梢，叶飘落在大地。但，树叶能体会春风的温情，大地能明白落叶的情怀，这棵树，也能感知了我们真诚的情谊。目视着这一颗长青树，如赞歌一般在我心中唱响，那是纯粹，朴素的友情，那是最简单也最伟大的人性的光辉。
我仿佛又看到，那个白发老人，正站在树下，看着我微笑着，我想，不管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着他，但他永远在我心中。或许他只是我生命中的昙花，但我还是会守候在花开的季节，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虽然只是一场平常的交往，却在我记忆的天空里涂上了明亮的色彩，当我迷茫在人情世故的无情中，或感叹，或激愤时，想起这位素昧平生中曾给我温暖的白发老人，他如一朵莲花开在我的心中，便有了一种安详和释然，便更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看待红尘客栈里的每一场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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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7-5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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