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中收割 涝灾年,麦子全淹在了水里,不是割麦子,也不叫收麦子,那是“捞”麦子,得用担架抬那些可怜的麦穗(见《最累的活》)。涝灾并不会随着夏收的结束而结束,它又坚持到了秋收。
秋收要收玉米和大豆。收玉米还行,每人背个背篓,把着一条玉米垄,把玉米棒子掰下来,反手扔进背篓里。等差不多满了,就倒进跟在人工后面缓缓而行的铁牛55的拖斗里。收玉米,人是直立行走,看到有水,泥泞的地方,你可以踩在玉米垄背上,或绕过去,还不是什么大问题。
收大豆就难受了。北大荒的秋天,不仅下霜,水洼,泡子都结冰了,薄薄一层,半公分厚。受涝灾的地块儿,尽是一洼一洼的湿地,上面结冰,下面泥泞。一开始,我们小看了那薄薄的一层冰。我穿上高腰雨靴,雄纠纠气昂昂地踏入泥水中,一脚下去踩得冰面破裂,像玻璃一样,“咔、咔”地碎成一片一片的了,颇为得意。但马上就高兴不起来了,雨靴粘泥,没走两步,就成了一大坨。我立在两个泥疙瘩上了。泥粘多了也好,不陷了,可也迈不动步了。就那两泥疙瘩,少说也有十好几斤。听说有在腿肚子上绑沙袋练功夫的,刘翔备不住就是粘着这么两玩意儿练的。可我不想练,而且前面还有一大溜豆子等着我去割呢!使劲拔靴子,没想劲用大发了,靴子纹丝不动还在泥里,脚丫自己出来了,一下子踩进冰水中,呵,凉快。大清早就洗了个冰水脚。赶紧挪到干地界儿,袜子湿了,拧拧别腰带上了,脚擦擦干,(我那袖子也是全功能的)又捅进雨靴中。
光脚穿雨靴,里面咣当咣当的。但是,没一会儿,觉得靴子里湿乎乎的,出汗了?还没怎么干呢,清鼻子还在滴滴哒哒地流。坏了,雨靴漏了。仔细一检查,靴子面上被割破了好几个口子,还有若干划痕。明白了,让那些冰碴划的。TMD!还没割几把大豆呢,雨靴也破了,脚也湿了,这下子赔大发了?!看看周围的老职工,都穿的是农田鞋。还得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
我也换了农田鞋。农田鞋又被称为“水袜子”,胶皮底,小帆布的面,到脚踝子骨那么高,轻便,也不太粘泥,所以叫“水袜子”。农田鞋是不会粘成两个大泥坨的,可是它不防水啊!
早晨,到了地头,看到面前那一片片如镜面一样的水洼地,眼一闭,踩下去,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头顶,透心地凉。你要是站着不动,要不了多长时候,就麻木了,干脆,什么也别想,割吧。这情景和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描绘主人公保尔.柯察金他们在初冬雨雪霏霏时去修那条铁路一样。身上有点热乎气了,脚下仍是冰凉冰凉的。可恨的冰碴,会割到脚踝,划出血口子,冰水里一泡,那滋味不好受。
累,躺下歇歇会好点儿;苦,你得忍着,咬牙忍着。叫,叫也没用。大家都一样,谁的脚都是肉长的。冰碴儿划脚脖子是不分谁是知青谁是老职工的。
下冰挂子
还是和寒冷,和冰打交道。这回倒霉的不是脚,是手。也好,轮班来。
冰上下挂子是在封河后,只要冰面能经得住人。老职工讲,刚封河的冰,冰茬是横向的,开春的冰都成立茬的了。横向结构可承担较大的重量,所以,刚刚封冻,看着薄薄的一层冰,人还是可以走上去。颐和园、北海、什刹海封冻不久的冰面我都走过。春天可就得小心了,看着挺厚的冰,全酥了,千万别下脚。
封河后下挂子是因为水位还太高,无法打冬网,鱼还活跃。下挂子容易,起挂子可就不舒服了。要把鱼从挂子上摘下来,夏天轻而易举,冬天,就这一个“冻”字就玩不转。封河后,白天的气温通常都是零下了,河水的温度是4摄氏度,挂子一提出水面,立即结冰了(有人说,北大荒冷的尿一出去就冻成一根棍了,那是夸张。在不到一米的下落过程中,37度降不到0度,没那么快)。再要摘鱼就费事了,鱼也冷,打挺,鱼鳍经常划伤手指。更不要说有风,小风顺着河道“嗖嗖”地吹,那叫一个凉快!手很快就木了,僵了,根本不听使唤。可还是得机械地去摘鱼,整理挂子。
冬天,我手上,特别是手指头没几个好的,经常是昨天划破的地方还没好,今天新的伤口又加上了。冷加上潮湿,手脚会生冻疮,又痒又肿,手指头跟胡萝卜似的。抹油没用,还没法戴手套,戴手套就没法干活了。
怎么办?忍着!
最轻松的活儿———烧麦秸
小麦、玉米、大豆是北大荒的主要农作物。大豆多种在新开的荒地上,特别是草甸子地。草甸子地里有很多塔头,实际上是团成紧紧一堆的草根子,又韧又乱地缠在一起,能当足球踢,锋利的犁铧对它也无可奈何。大豆的根部发达,靠它庞大的根系一点点地蚕食掉这些塔头。另外,大豆的根部长有根瘤菌,有肥田作用,所以大豆适合播种在较贫瘠的地上。
玉米秆粗叶壮,要汲取土地大量的肥料,是耗损地力的农作物。
小麦对土地的要求不是特别高,术语称为:平茬作物。一般连队种这三种农作物的比例是小麦50%,大豆和玉米各25%,轮流种植,使土壤的地力能从轮作中得到涵养、休息、和恢复。由于小麦栽种的比例大,每年麦收自然就是最忙的季节了。
麦收时节,康拜因是最忙的,早上只要露水一干,立即开割,晚上不到下露水不停机。场院上堆满了麦子,摊晒、扬场、入囤、灌袋、装车没完没了,累啊。 这时最开心的活儿就是去烧麦秸。康拜因割麦子,会留下一大垛一大垛的麦秸堆,通常还会留下小腿肚子高的麦茬,为抓紧时间翻地,就得把这些麦秸都烧掉。
不知什么道理,我对放火啊,拆东西呀,砸个什么的都特感兴趣。大概,我之初,性本恶。可是,好像不止我一个,下乡的诸位都够恶,不少比我更甚。
烧麦秸不能用火柴一根一根擦着了去点,得有工具,一根木杆或竹竿,一块破布,最好是机务上又脏又油的擦车布。当然必不可少的,火种,够了。人也得装备装备,放火也得有放火的样儿。瓜皮帽,后面加块毛巾或布,往头上一戴跟日本鬼子似的。那时没人有墨镜,要是戴上墨镜就来派了,那是啥成色儿,整个一“牛”!
都预备好了之后,只听“冲啊!”一阵怪叫,对不起,不是点上了火向麦秸堆冲过去了,而是冲进了旁边的玉米地。此时的玉米已一人多高,这帮小子一进去,就跟闯进去一群黑瞎子一个动静,“噼哩啪啦”,一阵乱响。出来时,每人手里都是好几穗老玉米。我们是知青,不能真跟黑瞎子似的,掰一个,丢一个,我们都不浪费。而且,掰之前还得掐掐,太嫩的不要,太老的不要,掐下去,指甲能刻进去,但又不出白浆为标准。
烤老玉米?对。但不能说“烤”,得说“烧”。也不能说是“老玉米”,但也不好说是“嫩玉米”,嫩的我们不要。说“年轻的玉米”,太繁琐,最后定规为“烧青玉米”,绝对贴切,因为玉米皮那时还都是青绿色的。把青玉米扔到点上火的麦秸垛,就不用管了。一人多高的麦秸垛,能烧近半个小时,最后都是火炭,玉米煨在里面正好。到时候来吃现成的就行。记住,不能扒皮,要连皮烧,麦秸垛烧完,最外层的玉米皮烧掉烧焦了,里面才微黄,玉米熟了,倍儿香!扒了皮烧,就等着啃糊玉米豆吧。当然,吃完了,都互相提醒着得擦擦嘴,别留个黑嘴圈儿,跟脑门上贴条自首一样,那是找连长的呲嘚呢。
现在,可以点火了,这回可是玩真的了。点上火,你就得跑。不是你想跑,而是火催着你跑。烧麦秸也有讲究,得站在上风头,要不,即使烧不着自己,也是烟熏火燎的,成老君炉里的孙猴儿了。还得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麦田里有时会卷起一股小旋风,将麦秸,甚至田鼠做的窝都卷上天,风向骤变,你就不知道在什么风头上了。
有一次,我动作慢了点,只听“咝”一声,小腿一阵疼,“嗬”,汗毛都给燎得打了卷了。一胡噜,全掉了,剩点汗毛根,一黑点一个黑点地立在腿上,惨不忍睹啊!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一夏天再没敢穿短裤。后来才知道,闹半天,大腿上搞得光溜溜儿才够“秀”,褪汗毛也属美容项目。那些模特用特别的胶纸粘在腿上,然后“滋啦”一声撕掉,得狠、准、快,要不连皮都下来了。早知道,我就靠那麦秸堆近点,燎干净算了。跟用开水褪猪毛一样。要不,我把这法子推广推广,闹不好还是创意美容法,也赚点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