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好好活着

四海

                                                                     
                     
                                                                    
    趁先生去办住院手续的空档，我急忙溜进医生室，迅速地在住院一览表上找到317室: 赵XX，57岁，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名字。我的心一沉，又不甘心地把百十来位患者名单逐一看过。我立刻明白了，我无需再问了。可当我去处置室进行PTCC消毒时，我却还是禁不住问那护士：“317室的肖莉……”
“走了！”
“什么时候？”
“前两天。”
“走时还那样清醒吗？”
“也有两天昏迷。”
“太可惜了！”我们俩同时感叹，然后就是好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十个月前，我被确诊后来到滑翔院区。带着不知险滩深浅的悚然和恐惧，走进418病房，我在三个病床的中间铺。“卫生间太脏了，保洁员怎么不收拾？”我惊愕地问。南床的患者支支吾吾，北床的女孩做了个鬼脸笑而不答。等到南床出去了，那个女孩对我说：“她因为放疗有肠瘘，所以座便器总是不干净，保洁员都收拾不过来。我从来都是到公共卫生间去的，我年轻，走几步道无所谓。阿姨你关节不好，和我情况不一样，你不便半夜里也去找公共卫生间吧？”我明白了，我调换了房间。以后我就开始留心这个叫做肖莉的女孩：胖乎乎的圆脸，总是洋溢着甜甜的笑。一双明亮清澈会说话的大眼睛，很有内涵和气质。在众多的患者中，她那份独特的青春味道和蓬勃朝气，很是让人心生温暖和喜爱。每逢打饭，她会和熟悉的人逐个打招呼，然后笑盈盈地等在一边，最后一个打饭的总会是她。

    两个月前，我再返医院。只见323室靠窗的病床拉着围帘。我好奇地一伸脑袋，肖莉啊！八个月不见，我们又同居一室了！她大眼睛一忽闪，也立刻认出了我。第一句话就说：“阿姨你瘦了！”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她也瘦了，脸色灰白，头上系个丝巾帽，隐约可见里面光光的头皮。唯有那对大眼睛还是那样聪慧传神。她肚子很大，像扣着一个大西瓜。她妈妈说，是胀气，导致她水米不进，进口就吐。我一眼瞥见她左右挂了两个尿袋，我大惑不解：“怎么挂了两个尿袋？”她淡然一笑，我也只好付以一个不解的笑。渐渐地我的疑惑越来越多：每天早晨大主任都会领一大群医生围着她，这是重患的特殊待遇。可那胀气却毫不见轻，她们母女俩倒都沉得住气。尤其那肖莉淡定得很，只是静静地躺着，没有眼泪和倾诉。当她的小爱人来的时候，也听不到她说话。后来我看到走廊里别人也挂着两个尿袋的时候，才知道其中的一个是肾积水排液袋。

    她病情加重了，不能下床走动了。我唯有搜肠刮肚地想办法鼓励她，给她讲笑话，她总是笑微微地听，极少说话。那一日，我早饭时随口说了一句：“这医院的饭菜可真难吃！”她却在围帘后面开口了：“妈妈，把爸爸早晨送来的鸡蛋酱和青菜给阿姨，多拿一些！”我和先生的眼睛都有点雾蒙蒙的。

    那一日我又习惯地在手机上浏览新闻，惊讶地隔帘告诉她：“4月8日，英前首相撒切尔夫人逝世，绝不掉头的铁娘子走了。”想不到肖莉却在围帘后打开了话匣子：“邓小平与撒切尔夫人1982年的那次交锋，那可真叫一个精彩！撒切尔夫人锋芒毕露坚持‘三个条约有效论’，邓小平绵里藏针正告英国首相说：‘如果说宣布要收回香港就会像夫人说的‘带来灾难性的影响’，那我们就要勇敢地面对这个灾难，做出决策！’阿姨你可知道，那决策就是用武力解决啊！会谈结束后，撒切尔夫人离开人民大会堂往下走时，那高跟鞋被石阶绊了一下，身体失衡，一下子栽倒在石阶下，把皮鞋手袋也都摔到了一边。这是铁娘子从政生涯中少有的落魄时刻，她领教到了一个更加强硬的对手的决心。撒切尔夫人同时也敏锐地嗅到了中国的变化，她特意去了一趟东安市场，在一个个体户的水果店中买了一串葡萄。她赞叹说：这就是市场！几年后，美国《世界报》评选10年风云人物，邓小平与撒切尔夫人以相同票数当选，被看成最能代表时代精神的人。” 哇！肖莉！你太棒了，你真是开口惊人！你简直是个演说家！你的演说竟然如此精彩震撼！你羸弱，内心世界却那样明朗灿烂！你真让我对你钦敬有加刮目相看！

    半个月前，我回医院后又去看她，她已经移到单人病房了。见面后她挣扎着坐起来，她的眼睛更大了，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我急切地放出一串连珠炮：“你怎么更瘦了？胀气好了没？能吃东西了吗？能不能下地走动了？”她没有回答我的话，却焦急而虚弱地对她妈妈连说带比划：“妈妈，把窗帘全部拉开，让我好好看看阿姨！”我把手从背后拿出来说：“送你一束鲜花！你看美不美？”她看到那束康乃馨，眼睛又一亮，微笑顿时回到了脸上。她由衷地说：“阿姨恢复得不错！真替你高兴！”我注意到她的肚子，胀鼓鼓的像要临盆的样子，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焦灼地说：“这么长时间了，肚子胀成这样，医生怎么就没办法解决呢？”她仍然不回答我，挂着淡定的微笑一直在注视我。我发现她的眼窝都青了，成刀条脸了。她坐得很吃力。我一阵心酸，赶紧告辞出来。

    她妈妈出来送我，幽幽地和我诉说：“肖莉那不是胀气，是肿瘤。她现在肿瘤已经遍布全身，医药没有回天之力了。她是大连理工硕士研究生毕业，在军工部门工作。爱人和她是一个单位，她们结婚才半年，还没来得及要小孩，她在娘家和婆家都是宝贝。她聪明，她心里什么都清楚。她疼，每天数次服用吗啡顶着，而涨肚比疼痛还难忍受。都到这种程度了，她也从不哭闹，我多希望她大声地哭几场，她才31岁啊！”我懵了，我没有任何语言可以面对这位身心惨遭蹂躏的不幸的母亲。


    深深的震惊和遗憾让我迷失了自己，我满心里都是肖莉。在PTCC消毒时我又和那位护士说起了肖莉。她说：“肖莉得的就是恶病，除了医护和亲属，没有任何一个外人进她的病房。阿姨再也不要去看她了，你也是病人啊，要保护好自己拒绝这些负面影响。”几天后，我该出院了，真不知道下次再来时还能不能看到她。做人的良知敦促我还是决定去看看她，我觉得这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我不想让她在远行之际，清醒的意识里背负着人性的冷漠和世态的炎凉。也更是为了我自己今后内心的安宁。我推开她的房门，她的父母都在疲惫中小睡，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瞥了我一眼，眼神又是一亮。我向她摆摆手，她嘴角动了动，微微上翘，挤出一丝似笑非笑，那双大眼睛仿佛又在说话。

    肖莉走了 ，我突然明白：原来面对死亡也可以如此含蓄。她隐忍平静，正是为了抚慰亲人的不平静。她小小年纪，敢于如此勇敢地直面死亡，她不啻真的勇士，她好棒！她那没有说出口的话一定是：阿姨要好好活着！

    下午，我对先生说：“滴流都打完了，咱俩出去找一家高级饭店，要几个好菜！好好搓一顿！” 正中先生下怀。在一个路口，遇到一家服装超市，进去遛遛？我一眼看中一件蓝白小格男短袖衬衫，给先生试试？人立刻年轻十岁。一转身，又一件竖道衬衫，领口特别致，再穿上试试？好酷！
“喜欢不？”
“喜欢！”
“服务员，两件我们都要了，打包！”
先生傻了，直勾勾地：
“干嘛买俩件？家里还有一大堆。”
“咱买的是心情，懂不？你咋比我还傻？”
他很快就不傻了，迅速地以四件小衫回馈给我，哈哈！无意中顺路淘宝，花钱真舒服！活着真好！

    到了饭店，找一临窗位置，喝着啤酒，品着佳肴。爽！眼睛和耳朵一下子被前桌吸引过去了。两男两女，四十多岁，肆无忌惮地猜拳行令，嬉笑打闹，声浪叠起，引无数食客竞聚焦。他们全不顾及，转眼之间又翻了一桌，重新上菜。可那些菜肴的待遇和前桌一样，没有筷子问津。他们继续劝酒调情，三打啤酒几乎全空。其中一男子多次离座，手舞足蹈，歪歪斜斜，撕扯着往那两个女子嘴里灌酒，那俩女子也是丑态百出。两个男服务员拎着托盘直愣愣地站在他们面前看西洋景。我忽然想到：他们的儿女也一定成年了，真不知道他们回家该怎样面对儿女？真想给他们讲讲肖莉的故事，真想把他们领到肿瘤病房，让他们饱览之后而大悟：人究竟应该怎样活着！如他们这样的活着，简直是对生命的亵渎！简直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肖莉在她自己的站台义无反顾地下了车，我的心好疼好疼。但我并不纠结，我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站台，到站下车只是时间早晚的事。这就让我更加懂得：没到站以前，一定要好好活着。以前我把这句话仅仅当成简单漂亮的口号，今天我才知道了它竟然如此深奥。我一下子悟到了好好活着的真谛：那就是淡定！再淡定！

    我想到了娃哈哈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宗庆后，2010年9月，他以财富800亿元成为当年的中国首富。这位身家116亿美元的福布斯2013年华人富豪榜内地首富，春节前竟然拒绝了英国女王和首相的宴请。他说：“让我坐十几个小时飞机去吃餐饭，再坐十几个小时飞回来，没什么意思。”他有一双洞穿世事和虚华荣耀的眼睛，他向世人展示了大人物所具有的大手笔的淡定。

    我们是微不足道的小民，是茫茫寰宇里的一粒尘埃。我们没有洞穿一切的眼光和改变任何个人的能力，我们唯有做好自己。人生短短几十年，培养好子女，让他们成人，让他们有能力自立于社会，这就是我们活着的重要任务。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们恪守一方心灵的净土，爱生活，爱自然，爱亲人，爱朋友，但更重要的任务是要好好爱自己。这就是小人物所应该具有的一寸方圆里的淡定。

池州冰心

      向四海朋友报到！与可网朋友互动！那是我内心的那份与可网朋友无法割舍的论坛情结！
                           

海林

爱生活，爱自然，爱亲人，爱朋友，但更重要的任务是要好好爱自己。这就是小人物所应该具有的一寸方圆里的淡定。说得太好了，俺听进去了。问候四海版主，早上好，祝新周快乐！

一师

欣赏佳作，好好活着！

四海

玉芳 发表于 2017-9-25 06:36
坐沙发学习！

谢谢朋友鼓励祝您快乐！

四海

玉芳 发表于 2017-9-25 06:36
版主大哥早上好！报到学习开门佳帖！

谢谢谢谢祝您快乐！

四海

池州冰心 发表于 2017-9-25 07:02
向四海朋友报到！与可网朋友互动！那是我内心的那份与可网朋友无法割舍的论坛情结！
               ...

谢谢冰心好朋友！祝您开心快乐！

四海

海林 发表于 2017-9-25 07:14
爱生活，爱自然，爱亲人，爱朋友，但更重要的任务是要好好爱自己。这就是小人物所应该具有的一寸方圆里的淡 ...

谢谢朋友精彩点评！祝您开心快乐！

四海

空余堂主 发表于 2017-9-25 07:40
谢谢分享。

谢谢好朋友！祝您快乐！

四海

一师 发表于 2017-9-25 07:40
欣赏佳作，好好活着！

祝一师朋友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