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明月如霜 于 2015-10-31 11:09 编辑
告白 这是我的原创,篇幅较长。其中小部分文字曾在老网发表过,这次呈上来的是完整篇。敬候各位吐糟。 ——笔者 似水流年 ——我和我家及我所走过的年月
1 母亲生前曾经说过,我们的老家在关内,好像是在河北昌黎一个叫作Z家庄的地方。她老人家也是听上一辈人说的,自己并不曾去过。所以那里是山区是平原、是贫瘠的僻寨荒村还是富庶的鱼米之乡,她似乎并不清楚。我只是无端地觉得,那是一个很大的庄子,聚居着不少人家。其中有些与我同姓,同为一个祖宗的后裔。 至于我们家是什么时候搬来关外的,恐怕很难考证了。好像还是听母亲说的,有一年,太祖母领着她的儿子(即我的祖父)到东北串亲(或者是逃荒),从此再没回去。也许出来的时候,并没作一去不归的打算,只随身带了两个饭碗和两个烛台——饭碗是吃饭的家伙,自然是少不了的;至于烛台有什么大用,就很费猜想了——别的什么都留在屋里。就那样,把门一锁就走了出来。后来那房子有谁住了进去,或者就一直那么闲着直到损毁,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据现在推测,那个家,应该并没有留下什么。不然我那仆仆风尘的太祖母,是不会就那么毫不牵挂地一走了之的。那个时候,祖父应该还是个孩子。 太祖母所来投奔的亲戚姓什么,我不很清楚。似乎姓崔,家住辽西广宁。 广宁,古时属幽州,是一个雅静而古朴的小县城,明代总兵李成梁曾经驻守此处,至今古城中心位置,仍然矗立着巍峨壮观的旌表石坊,千秋彰显总兵勋业。城西不远处,便是“岩壑窈窕,峰峦回合”的医巫闾山。小城南北、东西均长约五里。四周城垣围护,城中街衢巷陌纵横、百姓人家稠密。 起初,我们家没有自己的房子,串了多年房檐,张家租半载,李家租几月。后来经父亲手,在南门外紧靠城墙的胡同里,置了几间土平房,安下了自家窝巢。现在那土平房早就没有了,旧址处是一拉溜的高楼广厦,这是后话了。 祖父十几岁就被送进一家果子铺打杂,后来便务了果子匠手艺。 祖父不是读书人,却非常儒雅,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总像个文弱书生,对谁都彬彬有礼,说话从不高声大气,更不会疾言厉色。听母亲说,祖母的脾气不太好,有时候闹腾起来,祖父总是淡淡的一句:“你得了吧”。于是祖母虽然还是忿忿的,却也不再说什么,于是事情也就“得了”。 那时候在外打工叫“住地方”,祖父一生都在外面“住地方”,很少得空回家呆上几天。年逾花甲以后,祖父曾经念叨过,再搁几年,两个小子中用了,就不再抛家舍业地在外边做了,可惜这却成了祖父未竟的遗愿。
祖父是六十三岁上辞世的,那几年,他老人家在离城很远的一处叫做什么山子的果匣铺“住地方”。似乎是大年刚过,一个北风加雪的夜晚,父亲接到祖父去世的噩耗,于是急忙约上几个亲戚连夜赶去。父亲边哭边走,夜色漆黑,道路坎坷,积雪没膝。父亲他们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整整走了一夜,第二天天大亮才赶到祖父那里。 掌柜家很和善,详细地向父亲介绍了祖父去世的前前后后。 其实,祖父是非常平静地离去的。 头天晚上,他们几个伙计打了半宿夜作,睡下的时候已是午夜。第二天早上,别的伙计都起来了,祖父还睡着。掌柜说:“人上了年岁,经不得累,让他多睡会儿吧,先别惊动他”。可是到了开饭的时候,祖父仍然没有醒来。这一下,掌柜慌了。急忙进屋一看:祖父安安静静地躺在炕上,一条被子理理顺顺地在身上盖着,一点都没有乱,祖父的小烟袋还像往常那样在枕头边儿处掖着。可是用手在鼻孔试试,已经没有了呼吸。老人家就这样一觉睡过去了。 我父亲给老人家穿好衣服之后,柜上与父亲商量如何料理祖父的后事。他们说老人家在柜上这么些年兢兢业业,全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老人家半个不字。现在老人家殁在柜上了,理应由柜上发送。父亲说,容我们合计合计吧。 父亲向同去的亲戚们说明了柜上的想法,大家都很感动,多数也都赞成把丧事交由柜上操办。可是父亲说:“老人家是殁在柜上了,但与柜上并没有什么关系。老人家每次回家,都念诵柜上怎么怎么好,咱哪能把自家的事推给柜上呢,那不是昧良心吗?老人家还有我们两个儿子,我们怎么能让柜上替咱发送老人呢?” 于是父亲谢绝了柜上的好意,当天就雇人把祖父抬了回来。 事后听说,掌柜家为祖父的死很担了一份心,怕摊人命官司,怕咱家不好说话。没想到他们碰上的是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家。 祖父去世后,父亲便挑起了支撑门户的大梁。当时,他不过刚刚二十出头,既要奉养高堂老母,又要照顾弟弟妹妹,父亲那稚嫩的肩膀上,要负起的是多么重的分量啊。 对祖母,我印象不是很深,只是模糊地记得:在老屋的炕沿上,祖母盘膝坐着,把我搂在怀里,用黄泥捏小猫小狗哄我玩。待到我能放手地前后胡同捉猫猫、挖蒿蒿的时候,祖母就安安心心地离了我、离了家,在一片鼓乐吹打声中追寻祖父去了。 我有两个姑姑。大姑嫁到城西深山沟里一户姓张的人家,有几亩果园,日子比较得过;老姑嫁到城南不远一处叫做什么塘的村子,老姑父早早就没了,老姑守了大半辈子寡。两个姑姑都很高寿,大姑活到九十五,老姑享年九十二。 父亲兄弟两个,叔叔小父亲六岁。个子比父亲高,脸面比父亲瘦。哥两个都务的柳罐匠手艺,就是用柳条或桑条编织笸箩、簸箕及打水的罐、盛料的斗等等。打我记事的时候起,老哥俩就一叠三棱(líng)地俯伏在我们老屋西间的屋地,编呀编呀,一直编到公私合营,一直编到入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