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窗烟雨 于 2014-5-17 19:48 编辑
我勇敢的挽起裤腿脱了鞋,壮着胆子走上被冲垮的小桥。开始,水只过脚背,再走,就到腿肚,再走,就到了膝盖,脚下是乱石,有的尖利,扎的脚板疼,有的圆滑,踩上去就滑个趔趄。越往河心,水流越急,石头也更大。激流撞击到大石上卷起浪花,哗哗的响着折回来形成一个个漩涡。我铁了心挣扎着还要往前走,身后传来喊声:“回来,谁家的丫头,找死啊你。”一只大手抓住我肩膀,拎小鸡似的给揪回来。 还有一次,是冬天,已经一年多没见到母亲了,我特别想她,又萌生了去东北找妈妈的念头。说去就去,一个人悄悄溜出门,走过结冰的河面上了公路。一边是沉默的大山,一边是奔腾的河流,山与河之间是一条灰白的路,路上走着个孤单的小女孩,执拗地去找妈妈。走啊,走啊,总也看不到路的尽头,太阳降到山尖,路上的行人已经稀少,我心里开始发毛,脚步迟疑起来。天黑前走不到怎么办?这么一想,奶奶讲的那些鬼怪故事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黄大仙狐狸精都冲我狞笑,腿的酸沉肚子的饥饿也一齐涌来。去找妈妈一下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转了身往回走。 这些事我从未对母亲讲。几年后落实政策,父亲把我们姐妹都接回城,母亲见了我,搂在怀里,摸我的棉袄薄不薄,扒拉我发辫看里面有无虱子。我对母亲却有点陌生了。 好像是为了补偿那几年对我的疏于照料,重新团聚后,母亲对我十分娇惯,我的偏食,我的不擅做家务都是母亲溺爱的恶果。那时候细粮很少,为了我的不吃高粱米,母亲不得不起大早就排队买面包,给我吃甜香的面包,她和爸爸吃粗黑的窝头。有时候我劝妈也吃个面包,可她总是摇头说她不爱吃。我就想,妈可真怪,这么好吃的面包不爱吃。妈不仅是不爱吃面包,还总是饭做好后,让父亲带我们先吃,她磨磨蹭蹭的等全家吃完,打扫剩,剩多多吃,剩少少吃,不剩不吃,那年头,剩多的时候几乎没有,我母亲经常是半饥不饱的,以至于得了慢性胃炎。 胃炎让母亲在食品丰富后也吃不了多少,酸辣凉硬,她都不能吃。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她连咀嚼吞咽都困难,我只好把饭菜用搅拌器打成糊状,再抽到20毫升的注射器里,一点一点的喂,最后是把流质的食物灌进输液瓶用输液器往她嘴里滴注。 大概是因为年轻时营养不良,母亲到晚年骨质严重疏松,四次发生骨折,在病榻躺了十五年。十五年中又患了急性心肌梗和脑栓塞脑萎缩。前年春天,三姐夫因胃癌复发去北京就医,母亲也因心脏功能衰减入院。姐夫手术那天,母亲的意识已经是浅昏迷,我坐在她床头紧盯着多功能监护仪的屏幕,白天还算平稳,在傍晚,心电监护仪上突然出现一串早搏,血压也随之下降,我急忙喊来医生立即抢救,在利多卡因和多巴胺维持下,母亲的生命延长了一天。后来,跟外甥女说起那突然的病情变化,她说,那时间正好是她父亲手术结束出手术室。外甥女哽咽着说,姥姥肯定是惦记着我爸的手术,她才硬挺着,知道我爸平安她就撒手走了。 以我对母亲的了解,我这个不迷信的人也相信外甥女说的对。是我用药物拖住母亲,否则,她在感知女婿手术平安那一刻就会放心的离去。在这个世界,母亲牵挂每一个亲人,唯独不在乎自己。 母亲走了,我不必再担心她会肺内感染,不必再担心她会生褥疮,不必再担心她会因喂食不当窒息,不再担心她会坠床摔伤。我不再有什么可担心,天堂里没有病痛。但是,我有许多许多的遗憾。我遗憾没给母亲买更多的好衣服,弥补她年轻时满身补丁的缺憾。我遗憾没带母亲去旅游,以至于她活了九十二年都没看过海。我遗憾母亲没用过手机,没用过电脑,没坐过飞机,没看过四维电影,不知微波炉为何物。在外甥女送我三宅一生香水时,我遗憾母亲没嗅到过它的芬芳。在海参崴品尝鱼子酱时,我遗憾母亲不能分享。在我享受每一项科技和社会进步带来的福祉时,都遗憾母亲没享受到。我为这些遗憾的无法弥补而懊悔,我为永远亏欠母亲而愧疚。 天堂里的母亲,女儿希望您在那边能一切安好,永远微笑!
我和母亲(上) http://www.keai99.com/thread-231145-1-1.html
我和母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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